他没有命下人过来清理,而是将少女放在干净的一边,自己慢条斯理地将各式各样的果子收拢在一起。
谢太师做起琐碎的活计,模样平静,不慌不忙,自带一股优雅矜贵。
烛光映照之下,一张俊美的脸眉若远峰,鼻如山峦,鬓似刀裁,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魅力。
华翎跪坐在一个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他的手,他的每一个动作,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太师,你需要醒酒汤吗?”她怀疑他低下身段收拾那些东西是因为喝醉了。
“醒酒汤若有,是为你准备的。”谢珩当然没有喝醉,淡淡瞥了乖乖缩在一小块地方的少女,问她,“以前在宫里饮过酒吗?”
华翎摇头,“没有,皇兄不让。”
她只喝过一些甜滋滋的果酒,不过他这么问……
“太师,我们也要喝交杯酒吗?”她以为这只是民间成婚时才有的规矩。
谢珩将被褥间都收拾干净,转身过去,骨节分明的大手由上而下地抚摸着她长长的乌发,每一下都带着力道。
“要喝,不止交杯酒,还要和寻常人家一般结发共眠。”他的目光幽暗,声音低沉,“不会的话,我教你。”
一句我教你将华翎弄得不好意思了,小口张张合合,只吐出几个字,“我当然会的呀。”
她主动探出身子下了榻,动作有些急切,不知道为什么在烛光下看着他听着他说话,她的脸就一直发热,心也跳动的厉害。
快要比上被太子妃设计那次了,但华翎确定她没有再闻到奇怪的香气。
所以就只能怪眼前这个男人,他故意和她说一些有的没的话。
谢珩看着她仓惶跑到桌子那里像是一只手足无措的小动物,挥了挥手让房中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房门被阖上,他走过去大手按着少女的后颈,另一只手因着她行了交杯礼。
酒水辛辣,他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女脸颊骤然飘上来的酡红,忽然一个俯身,以一个十分强势的姿态将她的气息吞了进去。
蒸腾的酒意以及滚烫的脸颊,已经让华翎的身子软的一塌糊涂,站也站不稳了。
她被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鬓发散乱,顶端被咬住的时候高高地仰着颈子呜咽,似是从天上下凡受难的仙姝。
……
迷离之中,她的一缕顺滑的乌发被剪了下来,和另一束头发绑在一起放进了一个外表精致的匣子里面。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清晨,太阳慢慢地从东方升起,燃烧了一夜的龙凤双烛只留一点点的底座。
门外,公主府的人与长信侯府的人泾渭分明,素芹领着人站在西边,骆东估摸着时辰站在东边。
虽然各有各的主子也分成了不同的阵营,到有一点他们都是相同的。那就是都不敢上前敲门打扰,即便时辰不算早了。
素芹倒无所谓,骆东深呼吸了几次确实有些着急。侯爷新婚娶的又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婚假可以接连几日不上朝,但是定国公府那边国公爷和老夫人一定在等着相看新妇。
其实身为公主,君为上,按照规矩婚后第一天不需要向驸马的父母请安。反过来,驸马的父母兄弟姐妹还要到公主府来拜见。
然而,规矩之外也有孝道,一般公主出嫁后的第一天为了给驸马面子,还是会主动去和驸马的亲人见面。凡是没有这样做的,只能说明一点,公主压根没有将驸马放在眼里。
骆东在心里琢磨着,无论哪个方面,侯爷都给足了小公主颜面,公主殿下总不会在婚后的第一天故意折辱侯爷选择不去定国公府见一见长辈吧?
他等的焦急的时候,大红色撒花的帷幔之中,谢珩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按照他从前规律的作息,此时此刻绝对不再躺在榻上,但胸膛上躺着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女人,他就没有动。
她睡的还很熟,小脸贴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扑在他的身上,仿若来到了最安全的壁垒中,全身心地依赖与放松。
谢珩静静地垂眸看她,不打算将她叫醒,她看起来那么乖巧,昨天也确实累到了,今日要好好地休息。
而他也和她一起享受着早晨赖在榻间的闲适时光,不得不说很舒服。
谢太师的前半生还没有过这样身心放松的体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争权夺势也没有勾心斗角,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
他的手指修长,缓慢地穿进少女浓密顺滑的乌发中,在她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华翎即便还没醒来都能感觉到那股到骨子里的舒服,小小地哼唧两声,唇角自己变得弯弯的。
而等到她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了。
睁开眼睛,水眸直直地盯着谢太师,声音微哑,“太师,什么时辰了?”
浑身暖洋洋的,虽然很不想起来,但华翎总归还记得宫里嬷嬷讲给她听得一点礼数,即便身为公主,新婚后的第一天也不该对驸马的父母视而不见,引得夫妻隔阂。
“不急,父亲和母亲年纪都大了,去早了扰到他们休息。”谢珩淡淡开口,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可我感觉时间不早了呀。”华翎面带疑惑,没有人唤她,她自然而然地醒来,肯定是睡了不短的时间休息够了。
“那就起吧。”闻言,谢珩点了点头,松开了一只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掀开了锦缎的被子。
华翎的手腕撑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坐起了身,先是安静地回了一会儿的神。
接着,她想要开口唤人,最好是自己熟悉的侍女进来服侍她穿衣梳妆打扮。
男人冲着她摇了摇头,将下人们早就准备好的衣裙拿到榻边,令她伸开手臂,“母亲上次见过你,这次你过去露面,她可能会很惊讶有些失态,你到时什么都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一切交给我来解决。”
少女一身雪肤美的惊人,新加上的痕迹步在上面,暧昧极了。
她耷拉着头,有些害羞,但没有拒绝他的“服侍”,以前也有过,她安慰自己这是谢太师体贴识时务,恪守驸马的身份。
同样是一身红色的衣裙,但和华翎穿的嫁衣比起来又轻盈许多,全部按照她的尺寸,华翎踩着鞋子,看见铜镜当中的自己,眉眼弯弯。
“接下来就不用太师你服侍了,我自己会。”她要梳妆,当然不想要谢珩一个男子插手。
谢太师点点头,也没出去,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描眉挂耳铛。
“你年纪虽小,但到了那边辈分却高,给小辈的见面礼都备齐了吗?”
“都备齐了,素芹做事不会出差错的。”华翎觉得他什么事都要过问,好似对她很不放心,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
“嗯。”谢太师坐在了紫檀木的凳子上面,吩咐外头的人端来了几样小菜与点心,“不要涂口脂,过来用一些再去国公府。”
他觉得涂了口脂吃到嘴里对身体不好。
虽然,口脂的味道他尝过,也是甜的。
第五十七章
出发去定国公府的路上, 他们是并齐坐在马车里面的。
用过膳后,华翎唇上的口脂还是涂了一些,因为她觉得这样能让她在谢家人面前显得更有气势。
而且, 她悄悄瞥旁边的男人一眼, 心里还有一个小心思。谢太师比她年长了十岁,妆容明艳一点和他站在一起似乎更契合了。
今日的谢太师难得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的圆领外袍,上面绣着优雅昂首的白鹤, 少了冷冽与霸气, 多了几分风雅与温容。
看上去比他实际上的年龄要小上两三岁,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和华翎同样的考量。
“贵妃的父母也会出现吗?”寂静中, 华翎小声开了口, 她觉得有谢贵妃这一层关系在, 对着谢珩的长兄长嫂, 她可能喊不出兄长和大嫂来。
“按照父亲与母亲的性格,应当是会的。贵妃并非你的生母, 你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不必考虑别的。”谢珩皱了皱眉,他猜原本惹怒他被禁足的大嫂今日会被放出来。
贵妃若是她的生母, 她就真的要唤他外叔祖了, 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华翎在心里嘀咕吐槽谢太师,面上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好字。
马车驶到定国公府的门口没有停一直往里去, 先到了谢珩住过的锦笃院。
锦笃院中,下人们个个俯首垂耳, 不敢多看。谢珩半抱着少女下了马车,他们立刻恭恭敬敬地向华翎行了礼, 口唤公主殿下。
华翎与谢氏不和那也是处在主子的层面,在谢府的下人眼中她再如何也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素芹, 赏他们。”自己如今也算是这座院子的女主人了,华翎认认真真地将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随后吩咐给他们赏赐。
锦笃院的下人闻言,纷纷欣喜不已。本来,五爷有自己的长信侯府,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歇在这里,他们比其他院里伺候的人更为清闲但同时到手的赏赐也少。
如今公主初到就给他们赏赐,这代表着以后的日子更加好过了。
“多谢公主殿下。”他们笑的真心实意,华翎就用含着点点小得意的眼神去瞅谢太师。
看看你都把这里的下人折腾成什么样了,她只用了点赏赐就得了他们的好感。
“每月,除了新年那段时间,我大概会住在这里三两日。”谢珩没有在意她的“故意挑衅”,稍稍给她解释了两句,就带着她往福康堂去,“方才进府的时候,骆东就已经过去了,母亲和父亲现在等着我们。”
华翎一听,忙不迭地让公主府的人将见面礼都捧在手中,这些见面礼除了定国公夫妇两人的,其他基本都是她的公主府家令韩鸣准备好的。
送给定国公的是一支保存完好的百年人参,定国公夫人是一本昔年高僧亲自写下的经书。
谢珩淡淡扫了一眼,心头浮现些许满意,单冲着这份见面礼,不必为她担心,她也能处理好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她比在宫里的谢贵妃要聪明的多。
谢珩朝着她伸出一只手,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温声道,“你未到过这里,牵着我的手。”
华翎正想走到他的前面,刻意彰显她身为公主的地位,他蓦然如此,她悻悻地眨了眨眼睛,立刻放弃了那一点小心思。
“路很远吗?很远的话,驸马,本公主允许你牵着我的手。”她忍着羞涩大声地说了一句话,之后不敢看谢太师的脸色,讨好一般地忙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手心,用手指头勾他让他不要和自己计较。
男人闻言,眯了眯眼睛,正当他身后国公府的下人大气不敢喘的时候,他薄唇启开,“劳公主受累,公主走不动可以和臣说,臣会让人给你安排软骄。”
华翎松了一口气,回他,“不碍事。”
府里的一段路她乘着软轿过去就有些过分了,她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福康院,自得到公主入府确切的消息,谢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聚在一起,打起了精神。
上首坐着定国公和谢老夫人,往下他们的右手边坐着定国公世子和才被放出来的世子夫人,左手边有两个位置是空着的,再往下就是谢家二房,三房等等。
整个天下都是以左为尊。
这般安排,也令人看清了一个事实,华翎与谢太师比大房的夫妇二人地位高出半截。
哪怕他们是日后执掌定国公府的人,同时还是谢贵妃的亲生父母。
“老夫人,五爷与公主殿下已到院门了。”一个管事的婆子进来通传,谢家人的脸色顿时变化。
定国公眸中精光一闪,安然不动,谢老夫人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只让人仔细打着门帘,没有站起来。
定国公和谢家老夫人这般态度,谢家的下一辈们也没有站起来的。
见此,谢家大房的人紧绷的心弦稍松,眼里流露出一分喜气。
唯二知道内情的谢二老爷和余氏互相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地没有吭声。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眼下不过是短暂的平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