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是谢太师的亲生母亲,也是这座府邸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
“母亲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锦笃院我住了十几年,没有不妥的地方。”谢太师面色如常,看不出有要计较的意思。
在场的人都放松些许,真论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有疏忽。明明知情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过,儿子终归已经成家了,再住在锦笃院不大合适。侯府连着修缮了几年,也为父亲母亲留了静养的院子,母亲日后若有兴趣,也可以到侯府住一段时间。”谢珩语气平淡,只是在说原本就打算好的安排。
可凡是聪明一点的谢家人都心感不妙,二房三房四房哪一个没成家立业,不也好好地住在定国公府,怎么就不合适了?
莫非是因为娶了公主,除了这一点,他们找不到别的端倪。
“你说得对,府中一大家子人吵吵嚷嚷,不适合静养。你的侯府人少,也清静。”定国公晨练过后大步走进来,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皱了眉。
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成器的,每天就知道折腾一些蝇头小利鸡毛蒜皮。
他不满地挨个指责起来,一直将人说的面红耳赤才罢休。大房的夫妇两个没有来,不然可能会被骂的更狠。
华翎倚着谢太师,静静地看着定国公训人,心里再一次认同了一个想法,谢太师果然是谢家人里的异类吧。
没有谢太师,可能谢家永远成不了气候。
***
辞别从谢家出来,只是住了一夜,华翎坐在马车上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
她再一次庆幸谢太师有自己的府邸了,小声道,“府里乱糟糟的,若太师你只是定国公府的五郎君,我们成婚后肯定得住在公主府。”
“那样的话,娶不到你。”谢珩抬眸看她,淡淡笑了一下。若他仅是一个国公府的公子,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他这么一说,华翎就来了精神,开始比对他和自己的条件,一样一样算了一遍,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太师不仅娶不到我,和王家的婚约定下,还可能有能跑动的孩子了。”她幽幽地开口,按照颜舍人和她说的时间,谢太师和太子妃成婚得有几年了。
闻言,谢珩的双眼一眯,揽了她的腰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与王家的婚约?”
华翎一怔,呼吸微顿,她没注意说漏嘴了!
“是…是从太子妃身边的人口中听到的,之前王家还不死心,想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你。”她含含糊糊将源头归于王家,其实说的也不算错,上辈子被勒死的时候她才知道太子妃心悦他,也因此嘱咐颜舍人私下调查。
“不会。”谢珩想到她与太子妃冲突的那次,暂且相信了她的说法。
“什么不会?”华翎不解。
“即便我后来没有从军,与王氏的婚约也不会成。”谢太师想起年少的那时候,谢家备受皇室打压,势头差王氏太多,他受王玄道相邀到江东王家,王家人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绝口不提从前长辈们的口头婚约。
“为什么?”华翎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追问他。
谢太师很喜欢她这双漂亮的眼睛,能映出他的存在,伸手慢条斯理地摩挲她的眼角,声音性感低沉。
“王氏的野心大,想要的是尊贵与权势,太子妃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而且,无论我是谁,我都更喜欢娇气的姑娘,随便弄一下都能哭上好久。”
他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挑开他亲手系好的带子,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将人弄进他的怀里。
华翎咬着唇,没有哭。
第七十章
他们回到侯府, 从侯府到公主府的那条路已经修整好了。
华翎踩在上面走一走,看看几乎融为一体的景色,还算满意。在定国公府住了一夜, 她现在看面前的哪里都顺眼。
过了两日, 她身上的月事离开,华翎就更开心了,痛痛快快地吃了冰过的果子解暑, 还让人往客院送了一些。
与之相比, 朝堂上却不太平静,自进入盛夏, 建康以南的大片地方都极少下雨, 逐渐形成旱情, 引得百姓人心惶惶。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 又有南地的官吏一封泣血的书信到建康,控诉定国公府谢家纵容豪仆强占抚恤田, 欺压百姓, 已经造成上千人流离失所。
矛头指向谢家,或者说指向谢太师, 人人都不敢说话, 就连与谢太师针锋相对的太子也保持了沉默。
成帝轻轻咳嗽一声,强忍着喉咙的痒意便问谢珩是否有此事。
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 谢太师居然点头承认了,“几个家仆背离定国公府, 胆大妄为,确实动了抚恤田。”
众人大吃一惊, 也有人因为他口中的定国公府若有所思,似乎谢太师在有意和谢家撇清关系?
本来听到谢珩主动承认想要弹劾他的朝臣被肃国公拦了一下, 没有出声要成帝降他的罪。
“然,那些家仆才动了手,就已经被臣发现,早早派人处置了。如今他们应该只剩下一具尸体,日前送还了定国公世子。”谢太师随便地将原委解释了一遍,面色坦然。
“他们是定国公世子的人?”成帝抓住一点,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似乎很惊讶,定国公世子是谢珩的亲兄长。
“不错,念及谢世子乃是贵妃之父,皇子之外祖父,又尚未铸成大祸,死罪可免,但该得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谢珩的眼神冰冷,仿佛他要定罪的人不是他的亲兄长,“罚没银万两,粮万担,送去南地缓解灾情,陛下以为如何?”
七皇子的外祖父,皇亲国戚。
成帝脸色顿变,手指颤着抓住了把手,笑了起来,“太师的处罚很合适,这件事就这么定吧。”
“谨遵陛下旨意。”谢珩颔首,但下一秒话头一转,加重了语气,“抚恤田乃是朝廷对伤亡将士的补偿,任何人都不得妄动。如若不然,那就用人头与鲜血祭奠。”
他的话说的人后背发凉,没人敢怀疑他话里的真实度。
毕竟定国公世子手下的家仆才只伸了一个手指头就被抓住了,而定国公世子身为谢太师的兄长也没有幸免于难。银万两对世家大族不算什么,可粮万担那得要了定国公世子的半条命。
灾情在前,粮食愈来愈贵,加上定国公世子还没有真的继承谢家,他要拿出来非得耗尽身家不可。
“太师真乃深明大义,我等佩服之至。”朝中的将领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人,立刻出声维护。
太子静静地看着,目光晦暗不明。
然而,这件事还没有完,谢珩扫了一眼底下所有的朝臣,略有玩味地开口,“定国公府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动几亩田,但奏章里却说上千人流离失所,如此,可见事实与他所说的有偏差的地方,不如派人去查一查。”
“太师说的有理,父皇,田地对百姓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任何闪失,孤也难以放心。”太子出了声。
成帝脸色有所缓和,点了点头,“既然太子不放心,就让你底下的人去查一查吧。”
他将这件事交给了太子,并未征求谢珩的意见。
谢珩垂下了眼眸,没有反驳。
***
散了朝一离开皇宫,围在谢珩周围的几个心腹就变了脸色骂娘。
好歹毒的计策,唆使太师的亲兄长去动抚恤田,这事若不是太师提早反应过来又无情处罚定国公世子,将来爆发,肯定会使军中的将士与太师离心。
“照属下看,和肃国公那个老匹夫脱不了关系。那老小子心肠毒着呢,当初受了伤还一个劲儿地阻拦太师露头。”
“肃国公是一个,他背后指不定还有人,又拉了七皇子下水又离间太师与将士,获利的人可只有一个。”
“就是,十有八九是东宫那位……”
说这话的人很快就撞了一下手臂,暗示两下就得了,太师才娶了太子的嫡亲妹妹,才不能大大咧咧地点明了。
谁看不出来,太师成婚那日给足了皇室脸面,心里可见对公主是很满意的。
“无妨,以太子的心计还想不到那么远。他知情但却不是幕后主使。”谢珩摇摇头,黑眸幽深,他看人分明,太子无能归无能,但心底对伤亡的将士们还保持几分尊重。
真正的主使者在高位坐着,手段一向老辣,心也足够狠。
………
颜启在东宫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再收到太子的传召,心里立刻就明白太子属意将他派去南地调查抚恤田一事。
他步入殿中,从容地收下了太子的手令,面容温润。
太子神色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颜卿做事一向周全,孤是再放心不过的。但抚恤田一事牵连众多,谢太师的人可能会盯着,你见机行事,切记把握好分寸,求一个稳字。”
闻言,青年心下微沉,缓缓地俯首,“臣明白,稳妥为上。”
何为稳妥,最好是将此事控制在一个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局面。
太子嗯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令他择日启程,“孤会派护卫跟着你,小心一些。”
颜启应声而退,太子闭了闭眼睛,低声询问冉庆,“孤先前命你们到民间,搜罗到了吗?”
“回陛下,都准备好了,一准是新奇的玩意儿,公主殿下一定会喜欢。”冉庆笑着回答。
太子睁眼站在窗前,遥遥望着太极殿的屋檐,沉沉呼出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比不上父皇是个合适的帝王。
***
次日,太子带着些为华翎准备的小玩意儿出了东宫。
皇兄过来公主府看自己,华翎一接到通传,开心地快要跳起来。
谢太师还没有下衙门,她就更自在了,亲自迎皇兄入了府,与皇兄一边走着一边说话。
“比以前看着胖了一些。”太子几日不见她,一眼就看出了区别。
华翎也睁大了眼睛看他,抿了抿嘴唇说他瘦了,“最近天气不好是没办法的,皇兄与其烦恼不如养好身体打起精神计划赈灾的事。”
她在府里有韩鸣时刻传递一些消息,知道南地有旱情。
“我已经和二表兄说了,我封邑的产出全都折成粮食,交给皇兄去赈灾。”她心疼地让素芹准备补汤,“书中说,旱灾过后还有可能出现蝗害,皇兄最好让人留意这一点。”
“烟烟成婚后还真是有模有样了,你放心,朝中的官员都有经验,不会任由灾情蔓延。”太子夸了她一句,又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道,“公主府变化不小。”
路拓宽后又经过一些修饰,从这里的确能看到长信侯府的景色,华翎有些心虚,挽住太子的手臂。
“皇兄,宫里有出什么事吗?”她故意转移话题。
“倒是有一桩事,我听侧妃说起,谢贵妃禀明父皇,将柔嘉记作了她的女儿。夏贵嫔迁宫,到永安宫旁边居住。”太子留意这个,还是因为成帝将柔嘉的婚事交给了他去办。
华翎蹙眉,直觉有些猫腻,谢贵妃虽然享受夏贵嫔的奉承但她自己有七皇子,怎么又要柔嘉记在她的名下。
“皇兄,柔嘉的婚事进展如何?”她觉得和柔嘉的婚事有关,谢贵妃已经知道了她就是烟烟,不该没有动作。
“已经过了礼,婚期定在了下个月。”
“怎么这么急?”华翎又吃一惊。
太子眼神一暗,随意说了个借口,“谢贵妃要求的吧,她迫切想与王氏联合。”
闻言,华翎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谢贵妃的父亲如今也损了脸面,受了罚,她只有更着急的。
“烟烟,谢慎行这段时间对你如何?有没有欺负你?”说完了柔嘉,太子转而问起了她和谢太师之间的相处。
华翎的脸颊微红,声音清脆有底气,“当然很好。”
她和太子说了贵妃的父母企图给她下马威然后被谢太师狠狠打了脸面的事,嘟囔道,“贵妃的本性狠毒,她的父母也不是好的,一个无、耻地对抚恤田动手,一个损公肥私,眼皮子浅。”
抚恤田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华翎说起来的时候就没有了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