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也死板,怎么不穿那件用烟霞锦制的?我看那件就好,你穿过几次不算新但料子是好的,不能太招你大伯母的眼让她记恨,也不能让殿下和你叔父认为你不当回事。”
“还有,这鞋子也换了,一看就是崭新的,未免露怯。”
等到谢三娘按照余氏的吩咐全都换了一遍,余氏拉着她的手才算满意,和她说在长信侯府要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千万记得,你是小辈,任何事情只有你叔父和公主问起了你才说,知道吗?”
谢三娘对余氏的过度反应有些无奈,都快折腾一个时辰了,只得不停点头,“知道了,娘。”
“嗯,去吧,这个时候你叔父休沐应该在府里,公主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不会为难你一个小辈。”余氏看了看天色,不算早了,才放谢三娘离开。
但这还不算结束,谢三娘又被叫到了福康堂,老夫人知道她要去侯府令人开了库房,“祖母有些东西,三娘,你给捎着过去。这些年你叔父都不在身边,祖母最亏欠的人就是他了。”
上次厨房的猫腻被华翎挑开,谢老夫人才算明白为何幼子在府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加上长子总是干些蠢货,还要幼子费心保他,老夫人心里的愧疚越来越重。
逮着机会,她总要表示一番心意,想把这些年亏欠谢珩的弥补回来。
谢三娘乖巧应下,这才坐上去长信侯府的马车。
其实谢三娘还想让三房的堂姐谢二娘和她一起去的,但叔父只对她一个人说了邀请的话,谢二娘拒绝的很利索。
谢三娘觉得二堂姐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叔父哪里有那么可怕,反而是大伯父和大伯母一点都不体面,还有宫里的大堂姐,仗着叔父的势却总想要一大家子全听她的话。
………
颜启奉太子的命令去南边调查抚恤田的事情已经半个月了,华翎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太师的态度没有一丁点儿变化,渐渐地,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
她也终于有胆子询问谢太师定国公府的事了,“定国公世子的万两银和万担粮凑齐了吗?老国公和老夫人有没有因此怪罪太师啊?”
成婚算有一个月了,华翎已经摸清了谢太师的规律。大概五天他会上一次早朝,不到辰时就会起身,然后再到官署衙门,事情少中午用膳前就能回府,事情多了一直会忙到傍晚,用过晚膳后也不是立即就寝,还要到书房处理一个时辰的事情。没有早朝的时候,他也很少会晚起,起身很早去晨练,往往他晨练回来华翎还睡得香喷喷的,洗漱过后会唤醒华翎与她一同用早膳。再接着就是每六天一次的休沐,这一整天他会在府里陪着华翎,从早到晚,从房外到帷幔之内。
这日刚好就是休沐,华翎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怀里,手指头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仰头问他。
屋中放着冰盆,滋滋冒着寒气,华翎穿一件粉色的绢衣,又轻又薄,要不然也不肯窝在谢太师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干燥温暖。
“事情过了半个多月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谢太师抓着她乱动的手指头放在手掌,神色淡淡。
华翎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表情很无辜,“我只去了一趟定国公府又牵出抚恤田的事又让二哥二嫂赔罪,再着急地问起这件事,定国公府那边定然会以为我是不怀好心了。”
她这话说的婉转娇气,却也是事实。
定国公世子插手抚恤田被罚银万两粮万担,差不多将大房倒腾个遍才凑齐。世子夫人克扣锦笃院的份例填到大房也被谢老夫人狠狠训斥,与管家权彻底无缘。
可他们不仅没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将所有都怪到华翎的头上,心想华翎若没有嫁给谢太师,他们就还是以前岁月静好的一家人。
哪会像现在这样,兄不兄弟不弟,坏了一家子的和睦。
“没有你,也迟早会变成今日的局面,或许还会更激烈。”谢太师穿着她亲手裁的交领斓衣,轻启薄唇说话的模样俊美贵气,不怒而自威。
华翎感受到从他身上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抿着唇正要问为何会变得更激烈,老管家在门外通传,三娘子到了侯府。
“带她过来吧。”谢太师点点头,吩咐老管家,对侄女突然上门不觉得意外。
华翎愣了一下,急忙要从他的怀里下来,谢三娘是谢二老爷和余氏的女儿,他的亲侄女,看到她窝在他的怀里成何体统。
她开始觉得庄重一点更好,就像他说的那样。
谢珩随她去了,因为她的一番动作,胸前的衣衫有些褶皱,他垂眸不语,将褶皱抚平。
“三娘拜见叔父,婶娘。”谢三娘被老管家引着进入长信侯府的正院,一进来先向谢珩与华翎行礼。
她就聪明多了,绝口不唤华翎公主,只称华翎为婶娘。
华翎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小脸嫣红,开口让人给谢三娘看座,除却稚嫩许多的声音还真的颇具长辈的风范。
“底下送来的瓜果,很新鲜,三娘可以尝一尝。”
“嗯,谢谢婶娘,很甜。”但在谢三娘的视角却全然不是如此,她吃了一颗红的发紫的樱桃,眼睛看到的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叔父挑出最大的果子放在公主的手心里………
她赶紧低下头,挡住眼中的惊讶。
原来叔父不只是婚后面见长辈那样的大事上维护公主,就连这等小的让人很容易忽略的事情上也要顾及公主。
对于谢太师的服侍华翎已经习惯了,她没有当回事,但总觉得在谢三娘的面前与谢太师相处不大自在。
于是,她主动站了起来,邀请谢三娘在府里赏景。
谢三娘当然不会拒绝,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叔父,跟在了华翎的身后。
谢珩面色淡淡地看着她们离开,他相信她和三娘能相处好,定国公府谢家并不是只有大房一拨人。
成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太子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多。她与谢家总不能太疏远了,对她不好。
………
“婶娘,那日在王氏的宴会上见到您,真没想到后来叔父会成为您的驸马。”谢三娘很会说话,她和华翎走在风景秀丽的小道上,树荫遮着日光,很是舒适,一下就没方才的拘谨了。
华翎偏头看她,谢三娘生的丰容玉面,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世事难料,那日我与皇兄一同去赴宴,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是啊,王六郎冒犯婶娘罪有应得,不过柔嘉公主还是要嫁到王家。”谢三娘的语气有些踌躇,她来之前二堂姐还拜托了她一件事,和王九娘有关。
她们走到了一小片竹林中的亭子里面,侍女们摆好垫子,华翎坐了下来。
竹影婆娑,间或透出几缕日光,一切都安静下来。
谢三娘抬头,刚好看到一片竹叶的影子映在面前少女犹如白瓷的侧脸上,她的一双水眸晶莹剔透,璀璨清丽,正安安静静地看着谢三娘。
谢三娘心中一定,开始没那么紧张了,将二堂姐拜托她的事情娓娓道来,“婶娘勿怪,有一件事三娘想帮人问一问您的意见。柔嘉公主不日就要嫁到王家,届时您可会前去?”
王九娘上次因为王六郎算是得罪了华翎,现在华翎是谢太师的夫人,她若对王氏有意见,恐怕谢太师也不会再去王家的婚宴。
成为柔嘉公主驸马的人是王五郎,王氏家族的一个庶子。王玄道对此并不太看重,但王九娘卯足劲儿,却不想让建康的人轻视王家。
所以才托了谢二娘来探华翎的口风,最终又到了谢三娘这里。
“柔嘉是我的亲妹妹,她出嫁那日我是要到宫里送一送她的。”华翎没说自己要不要去王家,着实是那次宴会的血腥让她产生了抗拒。
她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盯着飘落在她身上的一片竹叶。
她与谢太师大婚之前柔嘉还可怜过她,但柔嘉自己的婚事也是一场交易,就像这竹叶一旦落下来就由不得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趋于低落。
见此,谢三娘也不敢说话了,就怕惹了她生气被叔父怪罪。谢三娘曾经听到过爹娘私下讲话,王氏原本想将王九娘嫁给大房的堂兄,可后来因为叔父娶了公主,王氏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宫里的大堂姐很厉害,可叔父才是他们谢家的支柱,谢三娘分的很清楚,心里估计即便柔嘉公主嫁到了王氏,王氏可能也不会像大堂姐设想的那样站在七皇子那边。
毕竟柔嘉公主不是大堂姐亲女,娶她的王五郎也仅仅是一个庶子,比起来太子妃王氏嫡女的份量差的太远。
“我与王家那日的事已了,太子妃又是我的亲皇嫂。你可以传话给王九娘,让她不必过分在意,我对她并无芥蒂。”好歹谢三娘是谢太师抱过的亲侄女,华翎也不忍心让她白跑一趟,直白地点明了她的态度。
这下,谢三娘松了一口气,公主没有生气就好。
“王九娘心气高,性子要强,非得让一场婚宴办的场面宏大。我看她其实是想让叔父和婶娘赴宴,给他们王家长脸。不过,她年纪和我一样大,却已经能操持婚宴了,手腕太厉害,是我怎么都比不上的。”
闻言,华翎也点头附和,“确实很厉害。”可惜,她的亲姐姐太子妃不怎么样,不过,王九娘掌家,王氏的大公子竟然不问事吗?
华翎有些好奇,在送走谢三娘后找到谢太师那里问他。
“王玄道自幼多病,被送到观中修养,是以才有王玄道这个名字。半个方外之人,当然不问内宅俗事。”难得闲暇的时刻,谢太师正在练字。
华翎低头看他的字体,意外的发现居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锐利难挡,颇为板正,字形间倒是彰显苍劲有力。
“王家大公子竟然修道吗?那他娶妻了没有?”华翎控制不住地用手指去蘸那点墨水玩,被谢太师斥了一声胡闹,扣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当然没有娶妻,王玄道已经年近三十,身边未有一妻一妾。他将来继承了王氏家主的位置,之后可能要从旁支挑一个继承人。”谢珩不慌不忙地拭去她指尖的墨水。
“怪不得和太师是好友,原来都是老男人。”华翎小声地嘀咕一句,被谢太师听到,捏了一下她的细腰。
她咯咯咯笑出了声。
第七十六章
什么老男人, 在旁人的眼中,年近而立还是壮年。
也就是华翎,喜欢拿这个和他年龄的差距来挖苦他, 顺便让谢太师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多对她包容一些。
她比谢太师小了十岁差不多呢。
“王氏大公子生在膏梁之家, 却从小因为身体的原因被送到道观。太师你家在建康,却是为什么和他结为友人的?难道仅仅因为王谢两家是世交吗?”华翎敏锐地察觉到一分违和之处,揪出来询问谢太师。
“两家的世交不过是一层原因, 我与他成为好友最主要还是和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有关。”谢珩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目光微暗。
二十多年前,他是谢老夫人年近中年千辛万苦生下的幼子, 虽然受尽宠爱但却被年纪差了太多的兄长排斥。长嫂生下比他还要年长的侄女却多年再未受孕生下嫡子, 府中因此传闻他这个国公的幼子可以充当长兄之后的继承人, 一时地位变得极为微妙。
而王玄道, 名分上还是王家的嫡长子,实际上因为体弱和离家太久, 早就不得王氏家主的看重, 渐渐成为家族的边缘人,无人放在眼里。
“那时, 王氏有一主支尚在建康, 就住在如今的王氏别院。谢家设宴,王氏带人前来赴宴, 我不慎被人关在了家里一处阁楼之中,呼唤人不得, 恰好被不合群独自溜出来的王玄道听见,他爬树上去将阁楼的窗户打开, 我便没有惊动任何人顺着窗户边的大树从阁楼出来。”谢太师与她讲诉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旧事,语气平淡, 听不出有任何异样。
仿若他被关在阁楼那只是一场意外。
华翎一边听着一边菱唇微微地抿了起来,她很怀疑太师是被人故意关起来的。
“王氏大公子被养在道观的话,是有可能经常爬树的。道观通常都建在山上,道长们喜欢强身健体。”
“事后,太师抓到了使坏的人了吗?”她的眼里浮现一抹心疼,真想不到太师在自己的家里还会受这样的委屈。二十多年前太师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小童,就算胆子大可一个人被关在几层高的阁楼,到处黑咕隆咚的,他怎么叫人也没有回应,该有多害怕啊。
王玄道算是间接地救了太师一次,怪不得他能和太师性子这么冷硬的人成为好友。
“那个不小心将我关在阁楼里的下人后来被逐出了谢家。”谢珩神色淡淡,没有和她说那时刚好是盛夏,低矮的阁楼里面不通风也没有放冰盆,待在里面久了可以活活热死人。
“老夫人将人赶出去,事情结束了就好。”华翎以为是谢老夫人处罚了疏忽大意的下人,松一口气语气放缓。
“嗯。”谢珩也没有和她说,从头到尾那个下人都没有因为将他关在阁楼里的事情获罪,他是因为别的“差池”被逐出谢家。而至今,谢老夫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二十多年前,他被关在阁楼过。
他的父亲定国公唯一知晓内情,看出长房不堪重任的真相,从此以后用尽心力地栽培他。
也就是那时,谢珩在定国公的眼中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受宠的幼子。
同样,王玄道因为救了他一次,也得到了一个翻身的机会,慢慢地在家族中掌握话语权,直至今日,王氏家主有些时候都要听王玄道的话。
“王五郎是王大公子的亲弟弟,这次到建康,他除了带了一个堂弟就只带了王五郎,难道王大公子准备日后的继承人就从王五郎的子嗣中选择?这样的话,也怪不得贵妃迫切想要将柔嘉嫁给王五郎,而柔嘉和夏贵嫔也没有反对。”华翎小小地点了一下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
“王氏一定邀请太师了,王五郎成婚当日,太师要去吗?”她想起谢三娘的传话,询问谢太师。
“不去,我才折了一个王六郎,怎好去王家的宴会。更何况,与我有私交的人是王玄道不是王家。”谢太师态度很冷漠,若娶妻的人是王玄道,他倒可能去王家参加婚宴,别的一个庶子,凭什么请动他?
“你也不准去,王六郎的家人可能会来建康,去了就是寻晦气。”他也不要华翎去王家。
“太师不去我肯定不去的呀,我是柔嘉的姐姐,只在宫里送她出嫁就好。”华翎的回应很乖巧,既然王六郎的家人会到建康,那她干嘛要自寻不快。
“嗯,很乖。”可能是因为提及了记忆里快要被掩埋的旧事,谢太师发现他不如表面上展示的平静,手臂握紧女子的腰肢,他捉着她的下巴亲了起来。
只有更亲密的肢体接触才能让他有一种感觉,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愿意暖他的心肠,他并不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