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从净房里面沐浴出来,身上尤带着一股潮气。
他理了理身前敞开的衣襟,随即抬眸看向绣着大片山茶花的床帐。
床帐是新换的, 雅致清新的浅青色, 依旧不是他的喜好。
往日,她总是很早地就窝在被褥间,像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唯有察觉到他的动静, 才有些迷糊地撩开床帐,探着脑袋瞅他。
从他出净房, 到他饮茶, 擦拭手指, 都一眨不眨地盯着, 一双秋水横波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谢太师当然知道她在看自己,但偏偏就是不愿抬眼往她那里回看一下, 因为他在享受那种由内及外的惬意。夜里的房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烛光下,少女的眼中唯有他一个人。
而当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 拨开床帐再重新合上, 就可以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来,慢慢地摇晃, 一点一点地温存。
然后再是狂风暴雨酣畅淋漓。
但是今夜,谢太师感受不到少女全心全意地注目, 而他抬眸也只能看到床帐上绣着的大片大片的山茶花。
烛光之下,床帐之内, 少了一个人影。
谢太师眸中的兴致飞快地湮灭,归于虚无, 他不禁冷嘲一声,习惯果然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成婚才月余,回到从前一个人的夜晚竟然有些不适应甚至难以忍受了。
空荡的房间仅有谢太师一个人,他走到烛台前面,掀开灯罩,骤然将蜡烛掐灭。
***
比起谢太师的冷寂,华翎回到昭华殿休息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她已经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了,再熟悉不过。
尤其在入寝之前,皇兄一直陪着她,华翎觉得很安心。
“皇兄,我们说好的,要等我闭上眼睛睡熟了你才可以离开。”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到倚翠阁送柔嘉出嫁,用过晚膳后,华翎就急急忙忙地躺在了床上休息。
时隔多日到宫里一趟,她十分不舍得和皇兄分开,就扯着太子的袖子不放。
“知道了,今日想听什么?”太子深知她的小心思,笑着问她。
“还是《庄子》!”华翎回答的速度很快,那么多正经的书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庄子的逍遥游,化为鲲鹏遨游于天地之间。
太子抬了抬手,善于察言观色的侍女立刻将《庄子》一书呈了上来。
“夜里会凉,冰盆放远一些。”太子低声吩咐一句,翻来了书页,随后他缓慢又柔和的声调在寂静的内殿响起。
烛光摇曳,华翎身上盖着薄薄的绸丝被子,渐渐地,睡意上涌。
不到两刻钟,她就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眼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听着熟悉的声调,怀抱着安心,华翎睡的很香很沉,可能是陷入了瑰丽欢喜的梦境,她的唇角还不忘小小地翘着。
太子将书轻轻地合上,看着她静谧的睡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烟烟,因为我们血脉相连,才会做了相差不多的噩梦。”
一想到在他的梦中,他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皇妹会因为他的死,举目无依,最后会被人活活勒死,丢在荒凉的深井之中,太子的眼中涌上一股浓重的赤色,心境骤变。
他从梦中醒来,一切注定只会有一个结果。
太子想,所有危及到他们兄妹的人非死不可,谢贵妃,他的太子妃王氏,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
“好好看着公主,勿要让她贪凉踢了被子。”太子俯下身将绸被往上拉了一下,随后才步出昭华殿的正殿。
然而,太子并没有回去东宫,而是选择了在昭华殿的偏殿休息。
冉庆见此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殿下,您已经十几日没有去过侧妃和太子嫔那里了,陛下若是问起的话,不好交待。”
太子年过二十,娶太子妃也有几年,可膝下一直空虚没有子嗣,太极殿那头对这一点很是关心。
皇族要延续下去,太子的皇位要稳当,最好是尽快有一个小皇孙。
其实冉庆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太子殿下和公主虽然是亲兄妹,但兄长夜里宿在公主宫里的偏殿,不合规矩。
公主殿下不在宫里倒也无关紧要,可现在人已经回宫了,太子殿下再留下很不妥当。
“罢了,回东宫吧。”太子闻言,沉默了片刻,在即将进入偏殿的时候转了身。
然而,他终究没提去侧妃太子嫔那里,对于皇嗣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若他坐不稳底下的位置,梁氏的天下岌岌可危,孩子生下来也只会成为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如此,倒不如不生。
“派人在昭华殿的附近守着,不准任何生人靠近。”太子提防永安宫对华翎动手,语气泛冷。
“殿下放心,四周尽是东宫的护卫,一只鸟儿也不可能飞地进来。”冉庆很自信,宫中的禁军也未必比得上东宫培养出来的人。
………
昭华殿的正殿仅留了一盏灯,朦朦胧胧的光线中,少女舒展着眉眼,脸颊透着一抹粉儿,可真是看不出一分忧愁与不适。
高大健硕的男子一手撩着床帐,立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她翻了个身继续睡的香甜。
可能是觉得有些热,她还抬脚踢了下被子,将十只粉嫩可爱的脚趾头露在了外面。
差不多快要到深夜的子时,男人盯着她不老实的脚趾头目光沉沉,她倒睡的很好。
华翎正做着美梦呢,忽然感觉腿上一凉,像是一只冰凉的蛇从她的脚趾慢慢地往上爬。
不寒而栗的触感令她骤然惊醒,轻轻喘息着睁开眼睛。
她看到放在她腿上的不是让她害怕的不行的蛇类,而是一只筋骨分别的大手,属于男人的手。
指节的地方有不厚不薄的茧子,是长期射箭持刀留下的痕迹,这只手华翎见过不止一次。
她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心下安定的同时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羞恼,一抬头,就用控诉的目光看向男人,“太师,你深夜闯到宫里,按照规矩当处以极刑,即便你是本公主的驸马也不能轻饶。”
太过分了!不要觉得自己手握大权就为所欲为,真要被人发现了,父皇杀了他也算是师出有名!
“处以极刑?”谢珩淡淡一笑,看着她生气的模样俊美的面容忽然变得冷峻,“进宫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
谢太师就是有一种能耐,将局面迅速扭转,压迫感冲着少女而去。
华翎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不想理会他,她那叫答应他吗?难道没有也和他说要留宿宫中吗?
明日接她就好,他偏偏深夜闯到宫里,还吓了她一大跳。
谢太师的手掌还没有从她雪白的小腿上拿开,重重地捏了一下,握着放进了被子里面。
“夜里凉,屋里还放着冰盆,你身边的人就是这么照顾的?”他话中带着不悦,但却是在关心华翎。
华翎的眼睫毛颤了一下,抬眸去看他,又没那么生气了,但语气还是不好,嘟嘟囔囔,“那也比不上太师放肆,夜闯皇宫,明天一早又要怎么办?”
皇宫那么多护卫和禁军呢。
“明日一早,若是你想,可去太极殿拜见陛下。妻荣夫贵,你既是陛下的女儿,他不会将罪于我。”谢珩神色淡淡,他便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成帝和太子的面前,又如何?
他是华翎的驸马,夜到昭华殿名正言顺。
华翎哑口无言,只得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许久才低声哼唧,“不要父皇和皇兄知道,也不要宫里其他人知道。”
她话音刚落,内殿外头就传来了侍女轻声呼唤华翎的声音,“殿下可是醒了?”
侍女仿佛听到华翎和人在说话,连忙过来查看。
华翎心头一慌,急急忙忙地拽住了谢太师的衣袖,令撩开的床帐恢复原样,“是醒了,无事,且退下吧。”
她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让侍女听不出异样。
“是。”
听到内殿外头很轻的脚步声,华翎呼吸缓了下来,无论被谁发现,她都觉得脸热,不能见人了。
然而,当彻底反应过来后,她的眼中又开始漾着春水,“太师深夜闯到宫里,难道是因为喜欢我,已经到了一夜都不舍得和我分开的地步了?太师,是不是嘛?”
她仰着头,十分的期待,七分的小得意。
帷幔之间光线是昏暗的,但他能看到她眼底的亮晶晶,解开外袍,将人抱在了怀里。
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华翎有些失望,小小地哼了一声,“太师连喜欢都不肯说。”
谢太师依旧没有回应,但他在看她,从上往下看的很仔细,一刻都没有将目光移开。
慢慢地,华翎有些不自在了,脸颊发热,鼻尖沁汗,身子也有一点点酥软。空间逼仄而狭小,她能嗅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他的手臂在她的腰间圈紧,她咬着春低下了头。
她怕自己张开小口就是带着媚意的嘤咛声。
在他的面前,谢珩从来不允许她躲闪,圈着她的腰往里探去,握住了一团雪腻………
没两下,华翎的人就彻底软了,靠进他的怀里,眼睛水水润润。
“知道什么叫喜欢吗?这就是喜欢。”谢太师支撑着她的身子,随意地拨弄了一下。
华翎登时化作了水,说不出话,只会摇下头点下头,双眼迷离。
“我能给的喜欢很多太多,你既然想听那就全部接着。”
他紧紧盯着少女酡红的小脸,轻哂。
***
华翎迷迷糊糊被侍女唤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花了一会儿时间接受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梦,才脸红心跳地穿上了衣裙。
没有叫侍女贴身服侍,身上肯定很多的痕迹,被看到了华翎没有办法解释。
“今日公主的气色真好,奴婢觉得完全不必上妆呢。”桑青端着水,看着她净完面两靥粉扑扑的模样,眼带惊叹地说道。
“别贫嘴了,快为我梳发髻。柔嘉最是小心眼,一会儿去晚了她肯定放在心里记恨。”华翎掩下心虚,微微往下垂了颈子。
“殿下放心,一定不会迟……”桑青喜笑颜开地拿起木梳,动作却在看到她颈间红印的时候戛然而止。
公主的后脖颈怎么会有红色的印子,看上去像是手指用力握着留下的………
“怎么了?”华翎迟迟等不到她梳发,开口询问。
听到她的声音,桑青如梦初醒,压下这一分怪异,认认真真地梳起发髻来。公主喜欢在榻上放些东西,可能是入寝的时候被什么给硌了一下才留下红印子。
桑青给华翎梳了一个略显成熟的高髻,插上鸾凤步摇,镜中的她一眼看去倾国之姿。
“走吧。”
………
柔嘉出嫁,倚翠阁中早早地聚集了人。华翎带着侍女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皇兄昨天晚上就和她说了,让她远着谢贵妃。
谢贵妃会到倚翠阁,索性她就直接去了太极殿。等到了吉时,柔嘉还要到太极殿向父皇辞别。
“殿下,您可是有些时日没到太极殿来了。”胥任看到她,脸上有些惊喜,迎她到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