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眯眼看她直将她看的眼神闪躲才慢悠悠地开口回答, “他只是修道又不是出家,还俗是僧人才会用的说法。娶妻当然是可以娶的, 你的担心是多余了。”
他的一番话打消了华翎的疑虑, 既然王玄道可以娶妻, 那柔嘉日后倒不必过分担心。
“我从小身体弱养在宫里, 连建康城都没有出过,又怎么知道修道的人与僧人之间的差别呢。”华翎故意装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小声抱怨了一句。
谢太师淡淡瞥了她一眼, 是,连修道之人都没有了解过, 却能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慌慌忙忙地追出来, 然后一口咬定自己喜欢她。
“过些时间,我带你到城外的庄子。”然而,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过来,他的心还是软了一角。
***
傍晚, 王家。
新房内,柔嘉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头顶高耸的发髻和钗冠,端坐在床榻上, 默默地环视四周。
肉眼可见,房中没有多少红色,她能看到的摆设以古朴的黑色为主,比起来她的倚翠阁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过于朴素,近于简陋!
柔嘉将一切收到眼底,不免又生出一些气,王家究竟把她当做什么了,居然连新房都不愿意好好地布置。
还有房中的下人,也太没有规矩和眼色。她顶着这么重的头冠,从皇宫到这里,早就累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服侍她。
越想,柔嘉的肚子里就越多气,她就算在宫里不受宠也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委屈。
就在她将要发作的时候,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柔嘉立刻抬起头看过去,身形颀长的男子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也看着她。
“驸马。”柔嘉泄了气,若是之前的王五郎还好,她敢对着发脾气,可当驸马变成了王氏的大公子,她窥着他的神色声音都小了很多。
王玄道看着模样娇俏可人的少女,心里不起一点波澜。若非庶弟出了变故,他不会临时做下娶她为妻的决定。
不过娶妻虽然非他所愿,但在人前,他必须给她该有的体面。
王玄道淡淡地应了她一声,吩咐下人端来一桌席面,随即又对她说道。
“喝下合卺酒,就算礼成了。”
柔嘉看着递到她手边的酒杯,一颗心紧张地飞快跳动,喝下这杯酒,他们接下来是不是就要……
王氏大公子的性情她一点都不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二姐姐说给她听的,王氏大公子修道。
顶着头冠累了一日,柔嘉的手也没了力气,接到酒杯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
眼看着酒水就要洒出去,王玄道皱着眉握住了她的手,“小心一点。”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冷淡,柔嘉的心当即凉了半截,消失不见的怒气也慢慢涌了上来。
换驸马的是王家,从头到尾被当做棋子的是她,她不责怪王家,王氏的大公子反过来还这般对她,凭什么!
柔嘉俏眼一沉,想要发脾气,她硬是抓着酒杯从王玄道的手中挣脱了出来,顺便还想将酒杯中的酒水泼出去,最好对着她的这位王氏驸马泼。
然而,就在她泼酒的前一刻,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了她的眼中。
柔嘉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她的手背上居然沾上了血,哪里来的血迹?
她僵硬着身体,重新看向立在她面前的男人。
“哦,方才鞭打五郎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一些血,没有擦干净。公主不必害怕。”王玄道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酒杯,用帕子擦拭手掌。
前一个时辰,醉酒不醒的王五郎在府外被人找了回来。王玄道冷笑着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听他痛哭流涕地说了一大通话后才来的新房。
这血当然是他的庶弟王五郎的。
闻言,柔嘉脸上血色尽失,她怎么忘了,之前在王家举办的宴会上,也是他亲手斩断了王六郎的手臂………
如今他是她的驸马了,怪不得二姐姐会问她还要不要嫁过去王家!二姐姐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王家大公子残暴冷酷的本性!
“我,我不知道合卺酒要怎么喝。”柔嘉脾气骄纵不假,但审时度势是很擅长的,她马上就将自己的脾气收了回去。
手背上残留的血迹让她的心里发寒,王五郎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会不会和王六郎一样……
“直接喝了就是。”王玄道见她识时务,也不笑了,径直将杯中的酒喝下去,抬脚进去净房洗漱。
新婚这一夜,他不会歇在别的地方。当然,对这个不在他意料之中的妻子,他也不会碰一下。
***
谢太师不愿意将王五郎的事情和她说的太明白,华翎也不在意。她让韩鸣去调查,也能查出一些端倪。
然而事实却是,韩鸣查来查去也只查到王五郎醉酒,别的愣是一点信息都没透出来。
华翎不得不怀疑王氏大公子或者别的人动手将事情全部掩盖了下去。可是越这样,她越忍不住想要知道内情。
皇兄那里不用想了,无论发生什么大事小事,皇兄都不会让她知道。幸而第二天一早,许家的二表兄许善过府将谜底告诉了华翎。
华翎接到通传就让他进到书房,他坐在华翎的对面先喝了一大口茶,脸色一言难尽,隐隐夹带着几分愤怒,开口说了王五郎的事情,“王五郎与人一起到乐坊寻欢作乐,抢走了乐坊中的羽琴姑娘,还险些打死了工部侍郎的次子。”
许善刚好和工部侍郎的次子是兴趣相投的好友,好友差一点被打死,许善自然坐不住,故而来了华翎这里。
“表妹,王五郎是太子妃的亲弟弟,但我可也是你的亲表兄,这件事你可得帮帮我的忙。”
“安兄如今半死不活,重伤在床,羽琴姑娘也是今早才被人送回来,一问就哭,一看就是受了不少罪。”
许善气愤不已,华翎听了他的话先是跟着他一起同仇敌忾,过一会儿却觉得总有些不对,大婚在即,王五郎再怎么喜好女色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没了分寸。
而且,他就算在外寻欢作乐,又怎么可能在大婚当天喝的烂醉,又让王家的人用了快一日的时间才找到。
韩鸣唯一查到的消息就是王五郎已经被找回王家了。
“二表兄知道不知道他抢走乐坊的那位羽琴姑娘后去了哪里?”华翎是在自己的公主府见的人,她皱着小脸,又问许善。
心道二表兄一口一个羽琴姑娘,他应该也不少往乐坊去吧。不过,王五郎不愧是王六郎的兄长,一家子都可恨。
“……这就是我要来见表妹的另一个原因了。”许善的眼神极其复杂,“表妹不知,带王五郎去乐坊的人是东宫詹事的亲弟弟,同样,王五郎最后去的也是那位詹事的府上,安兄拼着一口气就是在那里被打伤的。”
华翎自幼聪慧一点就透,许善的言外之意她当即就听懂了,说来说去王五郎无关紧要,最后全是要牵扯到皇兄的身上。
王五郎是皇兄的妻弟惹下大错是一桩,另一边,在王家看来,带着王五郎寻欢作乐的是东宫的人,这个节骨眼他们会怀疑皇兄是故意令王五郎沉溺于酒色之中,从而阻拦王氏与谢贵妃走近。
而且皇兄为了平息工部侍郎的怒火,势必要处罚王五郎。之前王家已经因为她废了一个王六郎,若再加上一个王五郎,就算有一个出身王家的太子妃在,王家与东宫也将彻底离心。
但如果无动于衷,放过王五郎,遭受口诛笔伐的人就会变成皇兄。
可谓是进退两难。
华翎想通后,放下茶杯,恨不得立刻就到东宫去见皇兄。
然而,她刚站起身又僵住了,去东宫有什么用,她最了解皇兄不过,再是焦头烂额,皇兄也绝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分。
先前,邺地那桩事,也是她透过颜启将话传给了皇兄。
想来想去,最后华翎的目光还是瞄准了谢太师。不过,她的目的不是让谢太师帮她,而是借一借他的势直接找到王氏大公子那里。
“二表兄,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放心,结果会好的。”
………
下午谢太师回府的时候,华翎翘首以盼,一看到他的身影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小手殷勤地在他的腰间要帮他更衣。
谢珩的感知何等敏锐,看一眼就知道她起码有事情要和他说,于是拿下她的手,解开玉带,问她发生了什么。
“明天柔嘉就要回宫省亲了,王家大公子也要进宫,太师,你也陪我去吧。”华翎要他和自己一起进宫,然后她要见王玄道。
王家大公子娶了柔嘉,柔嘉又是她的亲妹妹,也就意味着谢太师和王家大公子也多了一层除了好友之外的关系。
想一想,还挺奇怪的。
谢太师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可以,明日我和你一起进宫。”
省亲的确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她要去谢太师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他还会陪着她。
“太师是一位好驸马。”华翎弯着眼睛笑。
第八十一章
谢太师答应了和她一起回宫省亲, 华翎一高兴就踮起脚尖亲到了他的下巴。
她觉得从被人勒死到睁开眼睛再回到昭华殿后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就是在太极殿外赖上了谢太师。
华翎还记得当时胥任和自己说谢太师年少征战气势锐不可当,手上沾过的血有万人之众,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可是当她真正地接触到谢太师的为人后, 她的害怕和畏惧在一点点消失, 逐渐变成了依赖和信任。
他从来不会在她的面前说空话,在她惶恐不安的时候为她点满花灯,愿意在亲人的面前维护她, 除了床笫之间狠一点, 谢太师切切实实是个好驸马。
“只是和你一起省亲就这么开心?前两日我们不是才一起在宫里度过了一夜?”谢珩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冷不丁地提到了前日。
此时的屏风后面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房中侍女和婆子都随时候着, 仔细听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华翎又羞又窘, 连忙高高地抬起手去捂谢太师的嘴, 先前他闯到宫里一事只有素芹一个人猜到,现在被那么多人听到了她的脸都不能要了。
“不准说, 太师你再说我就和你生气了。”她的脸颊红的能滴血,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来越觉得害羞。
明明一开始她与谢太师婚前暗通款曲的时候, 她对着知情的侍女表现出来的情绪大多是失落怅惘, 羞涩只有微弱的一点。
成婚之后,慢慢地, 倒是反过来了。
华翎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出现这种转变,想来想去她只好理直气壮地归罪到谢太师的身上。怪他行事太肆无忌惮, 莫名其妙地就闯到宫里去,她只是为他遮掩罢了。
谢珩抓住她的手, 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 “做都做了,怎么不能说?更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夜里去昭华殿了。”
华翎羞的整个人冒烟,跺了下脚才反应过来他的话还有一层意思。
她愣住,拽到了谢太师放在架子上的常服不让他穿,“那一次和这一次不一样!不准再说!”
她害怕被外头的侍女听到,声音压的低低的,像是在人的心弦上点了一下。
谢珩突然放下了手中更衣的动作,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怎么不一样?那天晚上,我记得有人抓着我不放,对我说想要想要吃糖葫芦。”
闻言,华翎瞬间就想起来了,她在去东宫的那日!遇到了将她勒死的罪魁祸首,昏迷不醒,只差一点就沉浸在黑暗中醒不来了。然后她听到有人唤她烟烟,就像是迷雾中射来的一缕光,让她重新记起了自己的希望。
只是那个时候她对谢太师利用居多,当然和前日不能比了,她已经……
“反正就是不一样。”华翎垂下颈子飞快地留下一句话,跑了出去。
将谢太师一个人留在了屏风后面更衣,她到外间状若无事地摆弄桌上的紫檀茶壶。
喜欢与不喜欢当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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