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也不揭穿媳妇儿,只噙着笑盯着她,盯得她脸上的云霞渐渐深抹了色彩。
“你看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你?”苏茵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眼神,忙转移话题。
顾承安最近在筹划建厂的事,准备自己生产收音机,将生产到销售的链路一并打通。苏茵也明白,一直干倒腾货物转卖赚差价的生意持久不了,还容易被政策杀个回马枪,到时候政策收紧,随时可能有风险。
开厂就不一样,正规合法的工厂,既能为市里提供税收支持,还能解决现在越来越严重的就业问题,市里领导怎么会不乐见其成?
是以,顾承安这些日子一直忙碌于此,前些日子和胡立彬吴达去看了几处废旧厂址,他们没有基础,私人开厂最好还是租用以前的国营厂旧址为好,省时省力,稍微捯饬一下就能使用。
看了几日下来却是没有太满意的,他让胡立彬继续去打听。自己则研究起收音机的核心技术来。
现在市面上的收音机主要是国外的三大品牌和国产的两大品牌,产量依然紧缺。随着摆脱了饥荒年代,又熬过了大运动,老百姓们腰包越来越鼓,对于各项电器的需求也上涨不少。
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场机遇,顾承安想抓住的就是这场机遇。
拼事业的男人就连最厌烦的书也能捧起来看了,还认真钻研起洋文,毕竟一些新兴科技在国外,他得自己琢磨明白了才行。
顾承安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大男子主义,有些男人不肯在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不会,还需要女人帮忙,他拉了拉苏茵的手,轻轻揉捏着:“好啊,你帮我看看,这一段我查了词典,还是不太翻译得通。”
苏茵对收音机相关技术的外文词汇也不太了解,可她到底是大学生,查了词典也能捋顺一段话,她低声念着,又担心顾承安记不住这么多,干脆拿过纸笔,字迹清晰工整地把一篇文章全给翻译了,有些生僻词多的就仔细查,大概连蒙带猜搞清楚含义。
顾承安鼻尖萦绕着淡淡馨香,眼前像是春日里嫩粉的桃花绽开,开出朵朵娇嫩芬芳,苏茵埋头翻译时,神情专注而认真,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扫出一片阴影。
从小到大就静不下来的顾承安这会儿突然觉得舒坦,原来在屋里看看书这么无聊的事也别有一番乐趣。
“好了,你看看。”苏茵将写了一页的文章翻译递过去,顺道解释起来,“里头有两处我也是猜的,你对收音机的零部件熟,看是不是那个意思。”
“成。”顾承安将翻译的段落扫过一眼,只感叹还是华文看着舒服,他本就有经验,只要文字是熟悉的,便是一目十行的速度,心头大概有数,“猜得挺对,没问题,我明天让胡立彬去找路子,倒腾点零部件。”
苏茵一喜,带着些雀跃与骄傲,这时候的她神采飞扬:“我还是挺厉害的~”
“是厉害,不愧是我媳妇儿。”顾承安微微倾身而入,盯着她如水洗过的眸子,薄唇一张,“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苏茵自觉什么都不缺,站起身要去倒水,“不用了,我什么都有。”
“那不成。”顾承安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眼中闪着狡黠的微光,一把把人箍在书桌边,“必须给你奖励,我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
苏茵纤细的腰身抵在书桌边,前方是男人高大宽厚的身躯,顾承安一手撑着木桌,一手把着自己的手臂,轻轻摩挲,一方天地的空气陡然升温般热烫。
“你要奖励什么…”苏茵话音未落就被捏着下巴,微微抬起,男人干燥的唇便直直贴了过来,将她温柔地吞噬…
黏热潮湿的热意渐渐升腾,顾承安亲得极为耐心,含着女人温软娇嫩的樱唇轻啄浅吻,待苏茵情动时双手揽上自己的脖子,红唇动了动,回应着自己,这才攻城略地般撬开贝齿,一尝香泽…
苏茵被亲得从头发丝都发麻一般,亲着亲着就被男人抱到了书桌上坐着,这个高度更适合二人的身高差距,顾承安微微俯身,她稍稍抬着头,便能亲密接触。
男人的呼吸与亲吻都是滚烫的,也仿佛烫到她心口上,香舌贝齿微微发麻,待他退出去后,这才得了新鲜的空气,急切攫取着。
胸口起伏,脸上飞霞一片,她嘟囔着有些不满:“这是奖励我吗?”
到底是在奖励谁?!
顾承安笑意正盛,惊讶自己的姑娘脸皮不再似过去那么薄,还会和自己调笑。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嗯,是奖励我~”
苏茵瞪他一眼,轻轻推开他,这才去堂屋倒水,口干舌燥,全身都在发烫一般。
只她月事来了,两人这会儿便默契地分开,谁也不敢招惹谁。
=
翌日,晨光熹微时,苏茵和顾承安先送父亲坐上了回s市的火车。她像个操心的管家婆,叮嘱着即将远行的父亲,全然不管他的身手了得,身体素质极高,人生阅历丰富。
“爸,你在火车上小心人拐子和小偷啊,多注意安全。到了之后给我们来个电话。”不仅如此,她还往父亲的行李藤箱中塞了一大包调理身体的草药,够他半个月的量,“记得按时吃药,我不在也不能偷懒啊。”
苏建强看着操心的闺女会心一笑,唠唠叨叨的小丫头一个,可他心里受用,只一一应下。
“你和小顾在家好好的,到时候我带点老家的吃的回来。”
顾承安点头应下:“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茵茵的,您路上小心。”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发车,在阵阵烟气中化为一个小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顾承安蹬着自行车先送苏茵去报社,刚走出几米远,天空中就飘起细细密密的雨点,砸落在额角。
苏茵忙掏出包里的雨伞撑起,遮住两人,言谈间还有些得意:“我今天起来看这天色是有些不对劲,就把伞带上了。一会儿你把这伞打着去店里。我在报社还放了伞的。”
这男人一向对下雨不甚在意,她要是不提,顾承安准会淋着雨过去。
“好。”
顾承安听媳妇儿的话,到了报社后撑着她的伞离开,径直去了店里。
初春时节,正是混乱穿衣的时候,有人还穿着薄棉袄,有人已经穿上西装。
“安哥,看我这身行头怎么样?”胡立彬穿着笔挺合身的棕色竖条纹西装,身着同色系宽大西装裤,脚踩一双铮亮的深棕色皮鞋,整个人精神奕奕。
“怎么?要结婚了?”
至今还没有名分的胡立彬:“…”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嘿嘿,要是真结婚了,我肯定第一个通知你和你媳妇儿!”
“行,那我可等着,你抓紧。”聊完私事,顾承安话锋一转,摸出桌上的纸笔在上头刷刷写字,“这几样零件你想办法搞来,最好是要最好的货,价钱不是问题。”
“行,包在我身上!”
“还有,找厂子的事儿我有想法了,吴达呢…”他左右望一眼,就听到胡立彬说吴达送她妹子去中医院找简医生复诊了。
顾承安点点头:“行,那他回来你告诉他,这几年有几家小型国营棉厂换了地方,找找这些的,让他踩一遍路去,后头我们再上门去看。”
“成。”
另一边,苏茵又忙活了几天写稿,重点全在这回的中医相关报道上,在下午时分终于将稿子交给了组长。
何国强看着这个新人同志递来的稿子,先是粗略扫了一遍,火眼金睛般看过上千上万稿子的他早已具备粗略审稿的能力。
有些垃圾文稿看一眼就能看出不行,而苏茵这篇,过了第一关,他没有言语又细读了第二遍。
最后,他拍板定下苏茵的这篇文稿,看着她的眼里闪着微光,那是带着些欣赏意味的目光,照亮了漆黑的眼眸。
转头他看着鲁德华,语重心长般开口:“咱们资历再深也要多向年轻人学习,在一行里浸泡太久,总会束手束脚,被腐化,自己给自己设定条条框框,把自己框死。现在的年轻人哪,比我们多了一份勇敢!”
苏茵心情大好地回到工位,想起最近的努力总算是没白费,重点是自己的稿子能上报,每每她在报纸上看到自己写的稿子,由内而外都会生出一阵欣喜。
“老何,你交上来的这篇稿子写得不错,但是有些内容可能不适合发表。”
主编办公室里,何国强正听着主编的反对意见,一脸严肃。
“主编,咱们这篇稿子一没写敏感内容,二没写反动内容,为什么不能发表?我觉得小苏写得挺好的。”
苏茵听到贺刚打听来消息的时候,正松快下来和周瑾杨友卉聊天,等待今天准时下班。
“组长和主编吵起来了!”贺刚一溜烟小跑着回来,带回来的话却是惊呆了众人。
杨友卉眼皮一跳:“组长干嘛了?他不是去送中医的稿子嘛,难不成稿子有问题?”
不远处,二组组长宋进民正大声念叨着中医专题的文稿肯定还是自己组的,让手下人再梳理一遍卫生局几个领导的采访稿。
苏茵心头一跳,忙追问:“是不是说我写的写的稿子有问题?”
贺刚摇头,他哪知道具体情况。
何国强捏着苏茵的文稿回来,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面沉如水,将稿子放在苏茵办公桌上:“稿子得改,那段有些敏感的话题还是先删了,其他前后相关的话题你重新梳理一下。”
看着苏茵惴惴不安的眼神,他在心里叹口气:“你这篇稿子写得很不错,就是…”
苏茵点点头,拿着稿子再看一遍,这篇长达一千五百字的文稿里,她浅浅描述了中医的前世今生,隐晦地提起了过去十年中医的黑暗岁月,最后大篇幅介绍了如今政策下各项中医复兴之路上各方的努力。
尤其是采访到了秦王两位泰斗级医生,在二人身上更是能窥见中医跌宕起伏的缩影一般。
改稿对记者来说甚是困难,交上去的稿子其实已经是静心打磨过的,一字一句都打磨到了心里的最好程度,如今需要删减需要重新梳理,硬改是能做到,可还是无从下笔一般。
苏茵回家后有些闷闷不乐,顾承安一眼看出媳妇儿有心事,老丈人不在,他在家里便不用顾忌什么,将电视声音调低,把人拉到自己怀中,低声问她:“怎么了?”
苏茵被男人搂在怀里,背后是他温热宽大的胸膛,很有安全感一般,像是一座巍峨的山,苏茵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窝进去,盯着白壁墙面喃喃道:“就是发觉我们想写的有时候不能写,心里有些堵。”
“你们组长把你稿子打回来了?”
“没有,组长还夸我呢,是主编打回来了,说是有一部分内容涉及敏感内容,最好是删减了。”苏茵真正拜访过两位历经沉浮的医生,又想起简医生的经历,当初在写稿时很是真情实感。
毕竟她曾见到过他们在不被人待见后回归正常生活的艰难,可如今,却是不方便再提及,苦痛过去,似乎不能留下明面上的印记,哪怕最后的方向是往上的,往前的。
“我不懂你们那些稿子的规则,你自己能判断能不能写吗?”
苏茵点头:“我跟组长觉得能写,其实压根没有踩线,就是主编太严谨了…我也理解。”
“你们主编还真是够小心的。”顾承安捏了捏苏茵微微鼓起的脸颊,双手搂着她,“不行别干了,咱们换一家!”
“不行!”苏茵瞬间来了精神,“其实我们报社氛围很好的,主编也挺好,算了,不说了,我明天再找组长问一句,实在不行再改吧。”
结果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分,苏茵盼了一上午的组长姗姗来迟,她刚想再争取一下就听到组长抢先开口。
“那稿子先别改,我一晚上气不过,再去跟老何吵一架去。”
苏茵:“…!”
何国强已经过了冲动的时候,找不回当初初入职场的冲劲,做事情瞻前顾后得太多,这回确实不忍心破坏一篇完美的采访稿。
“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
“我们是记者,是编辑,写的是真实的事情,要是连点真实的过去都不敢写还混什么?这点儿东西哪里踩线了,老何,你就是考虑得太多,上头要求一,你已经自我阉割到二三四五了!”
“我这是慎重谨慎,要真被上面敲打了,谁来承担责任?”
“我!”何国强在主编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发篇稿子都费劲,咱们拿笔杆子的也是憋屈!以后再这么下去,咱们能写的还有多少?都说了那稿子最后不是告别苦痛,迎接新生和未来的思路吗?有什么问题?意识形态和政治敏感度都过关!说实话,昨天要是二十来岁的我,要是二十来岁的你,早就拍板定稿了!根本不可能这么犹豫!老何,别让时间把咱们最后一点儿冲劲都磨没了。”
何主编怔怔看着何国强,又拿起那份稿子看了看,最终点点头:“行吧,不改了,就这么发。”
三月底,京市日报又被邮递员走街串巷地叫卖起来。一分钱一份报纸,在这个极少家庭有电视机和收音机的年代,报纸是大多数人接触社会新闻的主要途径。
简医生在中医院坐诊,刚诊完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从食堂吃饭回来时,路过大厅看到新鲜出炉的日报。
黄底黑字,上书这期的中医专题报道。
专题报道深入各个环节,从上面的政策方针解读到医院学校相关发展再到典型个人,一应俱全。
而占据最大版面的一篇文章则是署名苏茵的文章。
简医生戴着老花镜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到上面提到像秦王二人这般的无数人在过去十年的改造中坚持看书学习,更是救治了下放农场的村民时,仿佛透过那些文字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岁月,那难挨的时光。
文章中段写到——过去的终将过去,成为人生路上或大或小的石块,跨过石块,我们终将看见川流不息,看见繁花似锦。
下头便是介绍秦王以及其他老中医在中医人才凋零,各类医术典籍损毁的情况如何艰难复兴中医的曲折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