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离陆家有段距离,陆伯伯不让俩人坐汽车,本说安排司机,结果陆泓谦居然主动请缨提出自己开车送人。
什么时候看到儿子这么有闲心了,以前要么研究所忙得不分日夜,要么一回来逮着空就恨不得睡得昏天暗地,只要在家那就跟睡不够似的,哪有这个点在家还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
听言,陆伯伯从报纸里抬头扫了一眼儿子,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腰板挺直端端正正坐着,这不是没啥变化么,疑惑道,“这不还是老样子么,在家天天绷着个一张脸,连个笑都没。”
老样子啥老样子,要不是说这男人就是粗心,她肚子里爬出来她还不知道,你瞅瞅,虽说还是板着一张脸,可眉眼松快,眼睛晶亮,这明显就是老树开花,红鸾星动的模样啊。
陆母心里那个高兴呀,有生之年居然看到木头桩子开窍了!
“不想搭理你!” 陆伯母白了陆伯伯一眼,都是什么眼神,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陆伯母一转身,美滋滋的找当事人暗戳戳的八卦去了,“泓谦,你给妈说说,你和小芳今天相处的怎么样?”
陆泓谦放下手里的报纸,默默看了陆伯母一眼,半天没说话。
嗨,这臭小子,这还没追到人呢,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信不信老娘撂摊子不管你了。
转念一想,不成,这可是亲生的,亲生的,这大半辈子难得见儿子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要是错过这个,万一儿子又恢复那张死人脸孤独终老,孑然一身了怎么办?那自己心心念念的媳妇茶不就泡汤了!
陆母心底默念,不能急躁,不能急躁,可不能吓跑了这刚有一点影的儿媳妇。
但是,这一码归一码,这老母亲的好奇心总得稍微满足一下吧,脸一板头一抬,义正言辞的责问道,“看什么看,妈是想问问你怎么陪人的,好好的小姑娘让你看半天,你让人伤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你还有本事了啊?”
陆父在一旁无奈的摇摇头,翻了页报纸,只明哲保身的当作啥也没看见,毕竟无数的历史经验告诉他,此时插手,就等着殃及自己吧。
今这报纸写的真好,好看,真好看,只见陆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扎进了报纸的知识海洋,空留求救无门的陆泓谦一个人对着陆母干瞪眼。
看儿子终于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转而皱着眉看向自己,陆母冷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人小芳是解释了一遍,可小姑娘都伤着了,自己这当长辈嘘寒问暖还来不及,哪好意思再多问些乱七八糟的。
陆伯母再接再厉又给加了一把火,端一副高冷人士的模样,头头是道的说着 “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我就看看,没有你娘帮着你忙前忙后张罗,你怎么和你赵叔明说,怎么和人小姑娘打交道。”
陆母轻飘飘的瞥了儿子一眼,端的是高贵冷艳, “不让你娘我心气顺了,还想有下回,美得慌吧!”
陆泓谦面无表情的看着亲妈在旁边色厉内茬的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皱眉思索片刻,转身去了林芳的客房。
“叔,有要帮忙的么,我看时间差不多了?” 陆泓谦敲敲门,进门打断了林芳和赵老师俩人的东拉西扯。
“没有,我们这就走了。” 赵老师看一眼人模人样的陆泓谦,语气凶巴巴。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迁怒,虽说林芳说不疼,可小姑娘额头肿那么一大包,怎么可能不疼。
赵老师护犊子的性子一起,斜睨了陆泓谦一眼,在心底愤愤嘀咕,看着倒身高腿长的,出门连个小姑娘都护不住,简直白长那么高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哼!
和陆伯伯陆伯母告别,一路无话,陆泓谦顺利把人送到了火车站。
也不是无话,主要陆泓谦本来就不善言辞,绞尽脑汁苦思冥苦想刚开了话头,就被人给怼了回来,一路因为赵老师的不配合,所有话题都不得不半路终结。
目送着俩人检票进站,陆泓谦一人孤零零的在外面站立半天,也不知道下会再见又要什么时候了。
揉了下额头,今天抽出一天时间出来,他还要连夜回研究所熬夜奋战,最近正是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耽误了。
第58章 心向云端终不悔
寒风凛冽, 刺骨的冷风呼呼的,吹得人一点热乎气都没了,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
刚出教室的林芳跺跺没有知觉的脚丫子, 拉着赵文梅就往食堂狂奔,这时候可正是饭点,所谓去晚一分钟多排半小时。
“哎呦,我不行了......” 刚跑了没多久的郭盼盼就跑一步喘三口,累的气喘吁吁的喊道。
“我俩先去排队,你们慢着来!” 林芳拉着人头也不回的朝后面喊了一句,不跑快点不行啊, 虽然他们离食堂远呢,这大冷的想吃口热乎的不容易啊。
这天实在太冷了,出个门哈口热气感觉都能冻上了,天色沉沉, 看着是要下雪的样子, 还是赶紧去食堂早早打了饭回宿舍猫着吧。
最近临近期末考试了,林芳从都城回来就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复习阶段,连两个老师那里的补课也都停了。就是为了以后请假方便的特权, 也要临阵磨枪巩固复习, 保持住自己年级第一的成绩吧。
学校里林芳为了期末成绩,兢兢业业努力复习着。赵家, 此刻的赵老师正为了之前的事和师娘置气呢。
“你咋不和我说, 就让我稀里糊涂带着小芳去了老陆家?” 赵老师板着脸,一副秋收算账的架势,气势汹汹的吹胡子瞪眼道。
本来正常的老友拜访, 顺便炫耀炫耀自家的学生,结果可好简直羊入虎口, 人居心叵测居然想拐带自己水灵灵的小白菜,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带过去的,赵老师想想就心口哽的慌。
“说啥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有啥可说的?真说了,就你那破脾气,还不闹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适眼睛。” 师娘白了赵老师一眼,半点也不想搭理越来越胡搅蛮缠的赵老师。
就他那脾气,真说了还不给人老陆摆脸色,指不准气性上来了,连人老陆面都不见。
师娘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别人不清楚她还不知道么,大概受了前些年的影响,老头子这几年某些方面尤为有些左性,尤其在对待亲近人上面,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护短的厉害,自己看好的就是块石头都能夸出多朵花出来,更不要说小芳那孩子真真投了眼。
别看平常林芳面前不显,还时不时朝人凶巴巴的唬着脸,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得意那孩子呢,护短、小心眼、臭脾气,真是越老越不讲理。
“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和外人合伙里应外合骗我啊。” 赵老师气势弱了下来,犹不甘心的质问道。
师娘手里的衣服也不收拾了,往床上一扔,脸一抬冷冷的睨着赵老师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就说说,这陆家哪点就不好了?”
陆家别的不说,孩子个个眉清目朗又出类拔萃,有出息有本事,相貌人品那是没的说。最主要的是老陆两口子靠谱好相处,就冲这点林芳以后的婆媳问题就不用担心。而且说句良心话,要不老陆和自家关系好,这还真轮不到自家孩子。
“哪点好了,人家高门大户的,小芳受欺负了咋办?” 赵老师梗着脖子死犟,嘴上条条是道的挑刺道
“还有啊,孩子是有出息,一个常年不着家,风里来雨里去的,谁知道任务危不危险!另一个也是忙得日夜不分,听说连吃饭的空都没有!你说说,这哪个是能照顾人的?”
赵老师颇觉的自己说的有理有据,说完还不忘找师娘的认同肯定。
认同个屁,师娘就看着老头子死鸭子嘴硬,非要鸡蛋里头挑骨头,都懒得搭理他,直接不客气的怼了回去,“那你说说,你有比陆家孩子更好的人选?”
赵老师熄火了,他本来就是看来拱自家白菜的猪不顺眼,一时半刻让他哪再找个合适人去。
“还是说你能找到一个知根知底,不看家世又好相处的人家!”
得,赵老师彻底偃旗息鼓了。心里有气归有气,可真论起来,赵老师也不得不承人老陆两口子是难得的风光霁月。
“没有,那就闭嘴。”
师娘坐回床边,把手里的衣服一件件折叠好,使唤人放到柜子里,耳提面命道:“还有这事也就是俩家大人口头一说,没影的事你可给我稳住了,千万别在小芳面前说漏嘴了。”
师娘琢磨了一下,犹不放心的再三警戒道:“女孩子家金贵,这事要是陆家不先张口,你就给咽肚里谁也不能说,听见没有!”
陆家再好,那也没倒贴上去的地步,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对方要是有意,那就问问孩子意愿处处,要是无意,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反正小芳年纪还小又不着急,慢慢挑,找个合心意的男同志总是能找到的。
赵老师点点头,事情轻重他还是知道的,“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不知道轻重。”
师娘看了一眼没说话。
“你这什么眼神,我说了不说那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 赵老师让师娘迟疑的目光刺激到了,恼羞成怒道。
事关孩子的名声面子,怎么着也不能大意了去啊。
“你记着就好,反正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小心点没错!”
“哎~,你算算小芳这才多大,你咋就应了呢,咱再看看,指不准能碰到更合适的呢!” 赵老师一时半刻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看好的小白菜要嫁人的事实,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成,这孩子万一真嫁那么远,就是受了委屈也够不着啊,老陆他们就是再好,可再好也没有放到眼皮底下安心,最起码离得近啥事都能顾着点。
“你可拉到吧,别想着留省城,真留下来,那几个不成器的还不成天找人麻烦啊,不是净给孩子添堵么。” 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一张嘴谁还不知道谁想法。
赵老师哑然,一时不甘不愿不闭嘴,偏偏又无话可驳。
“你啊,先别瞎操心,这事成不成还两说,又不是非要说现在定下来,小芳毕业还有段时间呢!” 看人情绪不高,师娘心底也有些受影响,就是自己也舍不得那孩子早早嫁出去。
可就算再舍不得,为了孩子好,毕业前最好也得把婚事定了,不让林家那里还不定怎么安排呢,想想师娘就有些叹气。
听这话,赵老师抑郁倒是散了两分,对啊,这事成不成还两说呢,离林芳毕业可还远着呢。
“没事去吧你那书房收拾收拾。” 师娘顺势转了话题。
“我想给里面放张床,以后小芳逢年过节也能在家住住!”
赵老师心底估摸了下,“那书柜估计得挪挪,再搬走个矮柜应该差不多......”
……… ………
陆家,二楼书房,父子俩隔着书桌互不相让。
陆伯伯一身军装端坐在书房太师椅上,身体板正挺直,两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声音严厉的质问道:“你为什么就非得去不可!”
“任务已经下来了。”
同样一身军装的陆泓峰,立在宽大的红木桌对面,脊背挺直,眼神坚毅,像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看着儿子油盐不进的模样,陆伯伯气的直拍桌子,厚实的红木长桌上,半盏茶水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套,你还非要上杆子往里爬,咳咳咳……”
刀剑有眼,人心难防,他儿子这是在玩火啊。陆父抖着手,气的几欲说不出话来。
十年内乱牵扯的又何止民生百姓。1967年的中央要求,1969年的撤销内务部,意味着整整动荡期间,所有军队干部的走留,晋升全无制度可言。
一句拨乱反正又谈何容易。
那么多年啊,就是草木枯荣都轮回了十年,又何况于人,哪怕当初不起眼的小角色都早已长成参天大树,蜉蝣憾树何其艰难。
陆父是真的怕了啊,难道上一辈还不够惨烈么,看看当年一起的老伙计还不明白么,死了多少,下放了多少,现在退位荣养的又有多少。
他想算了吧,就这样吧,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他还有妻子,有孩子,前半辈子连累他们受苦受难,好不容易现在熬出头了,他不能再悔了几个孩子的一番心血啊,他多撑着几年,等他们长得更高一点,更壮一些。
活了大半辈子,半条腿都迈进坟墓的人,打仗挨-枪-子,批-斗下放,他都忍了下来,可这一刻看着孤注一郑的儿子,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爸!” 陆父咳得厉害,陆泓峰连忙从旁边暖水瓶倒了半杯热水。
“你别叫我爸。” 陆父挥手推开了递到手边的手边的茶盏。
“你看看你现在,你知道你自己是做什么吗?” 声嘶力竭,陆父气的怒火中烧,恨不得给人一巴掌,半天终是垂下颤抖的手掌,胸膛起起伏伏,带动着鼻翼大幅度的一翕一合,浑身无力的做倒在椅子上。
陆泓峰站笔直的站着,一声不吭,任由陆父苛责问骂,不辩解,不解释,不反抗。
陆父看着高高的屋顶,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缓缓说道:“打小你就爱跟着我往部队跑,射击战术体能,你永远上手很快,所有人都夸你长大了是当兵的好苗子,可你妈不愿意,他知道你要是当兵,我不会护着你,只会更严厉要求你,她害怕啊,害怕你受伤,害怕上战场,害怕你就像她认识的很多人一样会一去不会,你妈拉着我天天闹夜夜哭......”
“我想着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反正咱家还有我呢。这身衣服不好穿啊,穿上这身衣服,你就要担着这份责任,要对的起国家,对的起人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陆父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严厉,“所以你前几年去拼去闯,去前线,去抗越,爸不拦你,因为从你穿上这身衣服起,爸就做好了你随时会牺牲的准备。”
“你是军人,你是战士,别人不能吃的苦你得能吃,别人不敢去的地你得能去,这是军人的职责,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牺牲,你得知道你的身后是你的父母亲人,你的祖国山河,你退了,他们怎么办!”
“那时候爸纵使心底不舍,但也特别骄傲,咱陆家的孩子就该不畏炮火,不怕牺牲,哪怕你战死沙场那也是烈士,是英雄。”
但纵使做好再万全的心里准备,每当前线传来的一张张伤亡名单,陆父也都会心惊胆战半天,就怕接到儿子的噩耗。
军人也是人啊,也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抛却军人的身份,他也是一个父亲,他也会难过,也会伤心。
那是他的亲儿子啊,看着他从小小一团逐渐长大,会调皮,会捣蛋,甚至会央着自己驮在肩头去逛庙会看皮影戏。
后来呢,陆伯伯想想就难受的不行,因着自己牵连,小小年纪就去了垦荒农场,从没叫过一声累,喊过一回苦。可他能不知道么,儿子去的那是最艰苦的边境线农场,他又成分不好,干的都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开荒,炸山,搬石头,堵洪水……
孩子回来的时候那双腿肿的都不能看,满腿没一块好地方,分配的水田深,蚂蝗特多,站在水里一个一个特别难揪掉,后来索性就不揪了,因为耽误时间,反正你不动它,它吸饱了自己也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