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旭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的他同样是对荣华富贵极为渴望,不然,韩盈根本不会选中他长久地在自己身边,可与荣华富贵相伴的风险,是从未经历过的恐惧,远比过往十几年来已经熟知的苦楚更难挨,在初尝之后,他给出的反应,是选择逃离。
这里面,韩盈自己或许也要占个一两分的责任,毕竟她真没给对方多少安全感,但给了也不一定有用,因为后面还有生产这道会死人的大难关等着,那时候,她自己都顾不得呢,能给个屁的安全感!
或许再等些时日,等他适应了这些,便不会有那么大的恐惧,可惜,时局不允……
“罢了。”
韩盈有些遗憾,却并没有再过多为难于他,只道:
“你回去吧,此事不会牵连到你,婚事也不会再提,不过你也莫要急匆匆地寻人成亲,等个两三年再说,不然,倘若有人以为我落了脸面,定然不喜你家,因此欺压,那就有些不好了。”
这当然是假话,无非是想留个备选,指不定未来她还寻不到合适的,而宗旭又经历了一番社会毒打,又能忍受这些精神压力了呢?主父偃也是直到五十多岁才叫嚣着要生不食五鼎,死便五鼎烹,嗯,真需要的时候,她或许可以亲自运作,给年轻人一点来自社会的毒打……
显然,随着登上高位,韩盈的底线也开始出现了灵活调整,不过,这行为也就是从韩盈的角度看起来有些脏罢了,大部分小说男主不都是这个调调?她这么做,分明是爱惨了好嘛!
尚在年轻,又有着巨大的身份差异,无法看透韩盈明面温和,内里实则翻涌着无数黑泥的宗旭,在听到放他一条生路的话后,立刻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逐渐湿润,泪水也开始滑落下来,他来不及抹泪,正跪在韩盈身前,行礼谢道:
“仆有愧,今日大恩,若日后您有所驱使,必当以死报之!”
语毕,宗旭手放于地面,垂头,深深地拜了下去。
韩盈多安稳两句,这才将他送走,等她重新安抚好母亲,时间便已经来到了傍晚,回官署是不可能了,韩盈只能在家里住上一日,等明天再进宫向陛下提及此事。
只不过,韩盈远远低估了皇帝对长安的控制能力,第二天清晨,她前往未央宫时,就看到了一队披坚执锐的步兵,急匆匆地赶往临里,为首的人身旁,还有‘熟人’杜延。看到这一幕的韩盈,心中无疑有些失望。
陛下行动的速度太快,谶语还没来得及传播,就已经胎死腹中,不会损伤了她,但也让她失去了制止它发展的机会。
不只是这次的谶语,还有少翁——皇帝绝对已经意识到他是个骗子,毕竟他是装病,又不是真头疼,少翁这点都没分辨出来,还直愣愣地给出来一个针对卫青的预言,这时候皇帝还意识不到他是个骗子,还不如早点退位让贤。
可惜,即便是意识到少翁是个骗子,皇帝仍旧没有拆穿此事,而是选择隐瞒,极大可能是秘密将其处置了事,或许过不了些时日,就会出现因为‘少翁’在东方某处祭奠成功,皇帝头疾康复的神异之景,再给本就迷信的大增加一道可信的例子。
对现在来说,这样的行为是能稳固汉家天下的,可也就汉武帝一人能利用它,往后全都是祸患!
事实上,这套由儒家推崇天命配合的谶纬之术,从汉昭帝起,就已经开始成为攻击刘家统治的利刃。
眭孟依据星象,上书:‘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
这个时候,他还只是妖言惑众,被皇帝剁了了事。
而等到了成帝时,他的大臣谷永竟会表示:‘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征,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
但这还不是最激烈的,因为还有叫甘忠可方士,直接叫嚣:‘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
官、民都已经开始鼓吹老刘家的天命要尽,要换天换皇帝了!
后面的这些帝王,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谶语,但社会运转,本来就是人相信一个共同的概念,当阴阳五行学说与成语已经深入到国家最顶层的政治当中,就算是皇帝不相信,又能有什么用处?有传统,有环境支持,有星象和灾祸‘预警’,所以朝堂信,官吏们信,百姓也信!
在这种奇葩的环境之下,酝酿出来历史上两千年仅此一例的‘大穿越者’王莽。
以前,韩盈作为旁观者看得有趣,现在身处其中,她则越发烦躁。
宗教迷信越发疯狂,壮大,科学,正确地认识世界便越要后退,而她和手下的女官,是依靠科学与对真实世界的研究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倘若日后真疯狂到历史上的地步,女官必然要迎来华夏版本的‘猎巫’。
可想要劝陛下放弃从立国初就使用的天命,谶纬和如今的五行学说,对整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大动刀,在她没有更好的体系论证刘家当得天下的手段前,根本不可能实现。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既然不能与时代对着干,那官方来掌握人造‘神迹’,消解,减少对天灾和星象的解读,最好在上层形成这是人为的思维暗示,或许会是一种解决办法?
韩盈还在官署里苦苦思索,另一边,发觉皇帝突然封锁城内闾里的朝臣则甚为不解,尤其是负责管理封锁居然是中书谒者,这是陛下身边负责典领机要,出入奏事的宦官,绝对的皇帝近臣,此等身份的人出来处理,岂会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