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的家庭教导着自己的孩子成为好人、被这个社会所接受的时候,皇帝却在教她如何撒谎、如何欺骗、如何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稳定这个社会。
为了让冰水真正理解为什么他们必须隐瞒母亲之死,皇帝就必须向她解释清楚一切。
黛蓝甚至无法想象,一位饱受丧妻之痛的父亲、如何小心翼翼的对只有七岁的女孩解释着“死”的概念、解释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还要对她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人们为何会发起谣言来伤害他们一家……以及为什么要保护如此愚昧的人类和社会。
皇帝在体会与挚爱之人生死分离的痛苦之后,没有选择报复将要伤害他的社会、而是选择了伤害自己和冰水来保护这个社会;他在充分理解了“英雄俱乐部”终将腐朽堕落之后,依然选择了开创它来让英雄成为一个有收益的职业。
而冰水也在理解这个丑恶的、乖张的、充斥着愚人的社会本质后,选择了完成自我牺牲来保护这个间接害死了她母亲的社会、保护那些在知晓真相之后一定会伤害她父亲的愚民。
在知晓世界丑恶之后,依然选择了爱世界。
黛蓝想,拥有了如此深沉而苦痛的觉悟,冰水并非是英雄之女——她正是英雄本身。
冰水是和她父亲一样沉默的英雄。一位不被人们所知、也不能被人们知晓,保守至关重要秘密的英雄。
人人都认为,“皇帝”是幸福岛上收入最高、最为成功、最接近“大人物”这个形象的英雄。他用自己的一生,来努力教会人们三件事:做善事是有收益的、为他人而冒险可以得到巨大的收益、用自己的生命成功拯救他人就能平步青云。
有人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抹黑了“英雄”之名;也有人认为正是皇帝才养成了幸福岛如今的英雄崇拜,让英雄不至于流血又流泪;还有人声称,幸福岛的道德混乱正是因为人们对英雄的过渡崇拜所导致的,始作俑者的皇帝必须为此负责;也有不少人梦想着成为英雄,只是为了赚取正常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额钱财……
但谁都不会知道,皇帝所做的、人人都熟知的那些“牺牲”,都不过是他的表演;而他真正最为苦痛的牺牲,这个世界上却只有冰水一人知晓。
皇帝注视了那张照片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慎之又慎的将抽屉放回并上锁。
他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那张合成照片:“你在想什么,黛蓝?”
“……我在想,英雄真不容易啊。”
“你错了,黛蓝。”
皇帝的语气平稳:“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容易的。只是你还不知道他们不容易的地方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藏的羞耻与苦痛,每个家庭都有不可言说的矛盾。首先将这些暴露出来的人并不值得哀怜,那些仍旧沉默的人同样也有他们不容易的地方。人们会同情苦痛之人,正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也希望在自己承受不住之时能有人同情自己。
“换言之,越是坚强的人也就伤得越重。但总要有人选择坚强。
“若是所有人都宣泄自己的恐惧、仇恨与痛苦,那么社会上将会充斥血与泥。总要有人在这时高举着小丑的笑脸面具,成为众矢之的;也要有人像是石像般沉默,将自己的恨与痛连同躯壳一同埋葬;还要有人像是太阳般照耀众生,给予人们希望……社会才能得以净化。
“爱会传递、仇恨也会;勤劳会传染、怠惰也会;希望能感染他人,绝望也能。”
“……所以,您决定做那个石像?”
“因为我做不了太阳。”
皇帝如往常一般表情肃穆,没有任何表情、话语也没有什么波折:“但总有人可以。石像不只是我,也不只是冰水……我们只是在等待日出。”
“那么……等到了吗?”
“——等到了哦。”
一个悠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黛蓝猛然回过头来——她那惊慌中带着恐惧的目光望向房门,却看到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
“……群青、先生!”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原来您没事!”
“嘘——”
罗素笑眯眯的伸出手来,放到唇前。
他那微眯着的昏黄色瞳孔中充斥着一种神秘的魅力。
“喝可乐吗?”
皇帝回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招呼着罗素:“我还记得你之前给我倒的那杯可乐。我不讨厌那种味道,像是不醉人的薄荷酒。所以后来我买了不少,虽然我没有喝。但我一直在冰镇它。”
“……哦,那种啊。”
罗素挑了挑眉头:“冰薄荷加青苹果加芦荟的那个口味?”
“嗯。因为我想,你早晚会来见我的。”
皇帝沉稳的开口道。
“啊,不必了。”
罗素随口道:“我现在……也没那么爱喝可乐了。”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头。
他沉默的注视了一会罗素,提出了一个疑问。
“你还是你吗,群青?”
“怎么,因为我不爱喝可乐就开始怀疑我了吗?我的英雄?”
罗素脸上的笑容没有暗淡分毫:“我可是刚刚帮你们解决掉了网络安全部呢。
“算了,就当是庆功酒了——上可乐吧,我要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