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任由他说,压根不还嘴,甚至还低头偷偷看着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最近晒得颜色有些深,在月色下,跟自己的手腕颜色对比尤其分明,可那指节分明充满力量的大手,一把就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行走在刚刚铺了层碎石的小路上,轻飘飘的感觉如同被耿九尘带着飞一般的前行。
月色朦朦,海涛声声,他的心情也跟着飘飘悠悠的,如同飞上天,漂浮在云端,下不来了。
“到了,看这边。”
耿九尘忽地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道:“你看这边,码头建好以后,那些粮商的大船就可以直接停靠在码头,不用再换小船运粮,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我让燕西昭收集的梁木都运过来,在这里装几个吊车,这样卸货装货都会省很多力气……”
“吊车是什么?”楚逸突然发问,其实他知道九哥拿出的很多东西,别说这一世他不曾见过,就是先前没有找回九哥时,他重生无数次,也不曾见过,可他一直不曾问过,就怕问了之后,一不小心拆穿了九哥的来历,惊动了那些天上的神仙,会不会就将这么好的九哥收了回去。
可这一次,明明是来散步看风景,月色下看海听风,何等逍遥轻松的时候,九哥居然还念念不忘是的码头和那些货物,就让他很气。
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刚话刚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呃,九哥……若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明白就行。”他越说越是心慌,紧张地反手拉住耿九尘的手,“九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信你支持你,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问了……”
“问又何妨?”耿九尘反倒不解地问道:“我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十一郎,你是在怕什么吗?”
楚逸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握紧他的手,手背的青筋迸起,指节发白,显然用力过度,可他抓得再紧又能如何,若是想离开的时候,这个人,就如一阵风,一片云,根本抓不住的。
“我是怕……”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耿九尘,“我怕九哥泄露天机,会被带回去。”
“啊?”耿九尘一怔,看着他一脸忧郁伤心的模样,一双眼更是湿漉漉的,泫然欲泣,根本不似在开玩笑,他心头一软,却笑了出来,“傻瓜,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什么泄露天机,谁能带走我啊?”
楚逸十分认真地说道:“九哥不是跟我讲过,织女下凡的故事吗?牛郎偷了她的衣服,才能把她留在人间的,可她只要找回自己的衣服,恢复了仙法,就回回到天上去当星星了……我不想九哥离开……”
耿九尘啪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手滑下来,先是捂着眼,然后捂着嘴,最后干脆地哈哈大笑。
“你……你个傻小子,居然拿织女跟我比?!我哪里像织女了,还有你,你像牛郎吗?天底下还有人会比你更不像牛郎的吗?”
楚逸扁扁嘴,回到十六岁的年纪,一开始被烧坏了脑子,到恢复记忆后,仍是难以避免地带上几分稚气和任性,尤其是看到九哥对“痴傻”的自己格外关照时,若非遇到燕西昭反水,他还真是宁可一直装傻被九哥那般“照顾”着。
“九哥不像织女,但像神仙一样,什么都会,可这些仙家法术,若是在人间用了,被仙家知道,会不会惩罚九哥呢?”
“仙家法术?”耿九尘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一手揉着自己笑疼的肚子,一手揉着楚逸的脑袋,“谁说这是仙家法术了?那吊车不过是寻常机关而已,类似井上轱辘,还有水车之类的,早在战国时代,就已经有人用了。”
“机关?”楚逸一怔,若有所思,“九哥是说,类似公输家和墨家的机关术?那些难道不是传说,还真有其事?”
“应该是有。”耿九尘笑道:“公输班做过能飞七日七夜的机关鸟,墨家更是有无数机关阵和守城利器,先前我做的那些,都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稍加改变,并非什么仙家法术。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仙家法术,我也不是什么神仙。跟你说的牛郎织女啊,那都是神话传说罢了,当故事听听便罢,岂能当真?”
“这……原来如此……”
楚逸恍然间,都未曾发现自己的脑袋被他揉得快变成鸡窝一般,只是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忽地被他取下,说不出的轻松。
“那九哥是不是会一直留下,不再离开?”
耿九尘的手一顿,感觉到手下这少年的心事,也不禁有些唏嘘。他本来是离开了的,走得时候就是担心他这般文弱的书生,就算有了“一代名臣”的金手指,能够成为青史留名的权臣,可这乱世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他才悄悄地将自己的“盖世将胆”也安在他身上,保他一生无忧。
可谁能想到,这孩子得了盖世将胆,还真是胆大包天,在他完成任务死遁拂衣而去时,先是单骑闯敌营生擒叛徒,然后又为了挽回他的死,生生扭转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搅得天下大乱。结果,他经历无数次失败的重生后,不但没死心,还从原本应该走的名臣路线变成了权臣,一统天下后逼得皇帝退位,将他的骨灰盒捧上龙椅,一世功德和气运尽数转让给了他这个“死人”,将他彻底绑定在这个世界。
楚逸做这一切的时候,只是想着挽回耿九尘必死的结局,从未想过这样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