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圣人和忠宁都被他这反应怔住,老圣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
逼他?
他的亲外孙,自小接入宫中,亲手抚养长大的养子,在逼他?
忠宁一声惊呼:“忠纯,你这是做什么?”
御君辞抬眼看向一旁侍立的总管太监,对方察言观色,立刻懂事地送上来纸笔。
“义忠身体欠安,属留人园照顾不周,忠纯御下不严,向外公请罪。”
哦,若非他主动揽罪自身,老圣人都恍惚忘了留人园正经是在他看管之下的。可如此言说,是意图以此来封死老圣人接下来要接义忠出来的话?老圣人心中复杂,视线落在纸面上那一个“外公”。
章远和……
阿妩。
时间当真过得太久了,久到他对阿妩这个女儿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都是可怜孩子。
“亲情难舍,圣人有情。”写到这一句,御君辞抬头看了眼脸色微妙的两人,低头又继续道,“忠纯无能,难为圣人分忧,只能恳请圣人顾念亲情,放出义忠亲王,以免抱憾终身。”
“忠纯与义忠亲王关系匪浅,对其再难一视同仁,镇府司长一职难堪大任,自请卸职。”
三张纸,三段话,每一段都让圣人与忠宁脸色阴晴不定。
一开始以为忠纯是要引罪封死圣人接下来的话,可没想到下一句他就是自己主动提出要放义忠亲王出来,再往下,又要辞职?
辞什么职!
圣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忠纯这傻孩子为什么这么说。
世人都知道忠纯亲王不姓司徒,而是已故二公主与镇西侯的遗腹子,父母双双罹难后方被接入宫中照料。
那凭什么他能破天荒成为天历开国以来唯一一位亲王,而非四王八公那样的郡王?
因为他身上实打实流着皇族血脉。
因为他是老圣人亲自教养长大的。
更因为……他是太子的人。
这句话的意义是多方面的。别说外孙了,就算是正经的儿子们老圣人也不可能一个一个手把手教读书习字,所谓的“教养长大”,更多指的是接入宫中,时常看见。
当时七岁的御君辞便是被还不满十八的太子接入东宫,亲自给他开蒙,教他读诗书明礼仪,教他诸子百家诗书礼乐。
破例敕封为王爷——即使这个王爷只是个虚名,没封地没府兵——也是太子一力支持。
御君辞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意义,就是作为太子党的一员,为太子发声张目。他是太子最信任的“手足”,亦为了恩情对太子感激不尽。即使是一开始对封王之事十分犹疑的老圣人,也渐渐觉得这件事很不错,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与御君辞君臣相得的场面,老怀安慰。
直到御君辞一朝叛出太子阵营,罗织太子十八项大罪,举报太子谋逆。
在外人看来,便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出卖了主子,换来了自己王位稳固。
哦,对于一些知情人来说还多了一项,从此御君辞这个绝难泄露信息的哑巴,还成了老圣人的心腹,替老圣人掌管镇府司黑衣使,一声不吭成了天历最大的特务头子。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就是很多人的感慨。
这样的一头“白眼狼”,主动请求放出义忠亲王,可能吗?
他不怕义忠出来后对自己这个叛徒疯狂报复?
说实在的,连老圣人都不确定。他太清楚自己那个儿子是什么性子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都是说得委婉了。
他的迟疑,或者说,他纠结是否要答应辞职的模样被御君辞尽收眼底。
罢了,还在期待什么呐。
御君辞心中自嘲。
说到底他都是外孙。
外孙外孙,终究有个外字。
老圣人不缺外孙,他连孙子都不缺,元后的儿子却是唯独司徒承祚这么一根独苗苗。
“章远说得哪里话,你也不小了,别总是意气用事。”
“你是父皇信任的好孩子,镇府司在你手上好好的,恁地就要撒手不干?不知道的人,咳咳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忙不急就要清缴老臣,同父皇针尖对麦芒地斗起来呢。”
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忠宁亲王突然淡淡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当真没有什么上位者的威严,说几句便要忍不住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
这样无公害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你不会忍心去怀疑什么的。
所以老圣人也不好再反驳,何况他听了也觉得忠宁这么说没问题,不只没问题,而且还很妥帖。若非忠宁他差点就要答应下来忠纯的恳求了。
“忠宁说的对,忠纯,朕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莫要多想,你若不知道以后拿什么态度面对承祚,朕会叮嘱承祚莫要再来招惹你的。”
就这样三言两语,三人便敲定了留人园里那位的去向,并且议定了明日早朝,由忠宁这个好弟弟主动提请老圣人放义忠回宫养病的建议。
老圣人年纪大了,精神不好,了却一桩心腹大事之后便有些乏了,又念叨了两句后忠宁、忠纯两个便知机告退。
“章远,瞧你打扮,是刚回府过收拾了一番?”忠宁忽然开口叫住了御君辞。
忠宁和御君辞其实之前不怎么相熟,对忠宁这么忽然开口的询问,御君辞显得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