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卿在片场虽不与她避嫌,却也没有刻意亲近,硬要她和自己坐一辆车——偶尔收工太晚,安全起见才捎她一程。
柏奚对裴宴卿的复杂心情在进组以后她听之任之的态度下,渐渐消弭。
变数不讲道理,她不喜欢想太多,往往事到临头,不得不思考时才会逼迫自己去深思。
譬如现在,她在自己的休息室看剧本,偶尔心神不宁时去化妆间转一圈,甚至懒得找借口,去去就回,殊不知一切看在工作人员眼中,明镜似的。
柏奚离开后,几个化妆师面面相觑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有胆子大的和裴宴卿打趣:“裴老师,需不需要我们动作快一点?有的人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裴宴卿望着镜子笑道:“不用,一会拍摄中心也可以见。”
顿了顿,她又道:“你们把我化得漂亮一点。”
化妆师:“放心吧,保证迷得有的人神魂颠倒。”
裴宴卿轻轻笑了一声。
要说盛装打扮,没有比这场戏的红玫瑰更盛装出席的了。
剧组通告单上今天只有一场重头戏——红玫瑰登台。
上海滩的舞潮经过了十余年的发展,已成规模。百乐门横空出世,奢靡辉煌,然而去年刚开业,几个月便宣布破产。新任老板接手百乐门,力挽狂澜,又挖来风靡上海、仙都舞厅的舞皇后红玫瑰,势必要来个开门红。
宋小姐再一次来到二楼那扇未打开的门前,随着双扇金漆红门的推开,偌大的舞厅映入眼帘。
金玉打造的销金窟,目光所及没有一根支撑,视野辽阔,可以容纳千人的舞池已有不少人在起舞,衣冠楚楚,声色迷离。
侍者将宋小姐引到座位上,欠身离开。
……
“《耳语》第三场二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抬手看向腕上的瑞士表,手边的酒杯分毫未动。
“宋小姐,司令大人身体可好?”有人上前向她献殷勤。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打断那人的话,宋成绮抬目看向舞台,淡道:“开始了。”
遮挡视野的闲杂人等退回座位。
舞女们分两列登台,手持扇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性感大胆,挑动着看官的神经。
带着女伴的高官富贾们摸上了女伴的手,而没有女伴的大多搂紧了怀里的舞女,宋小姐妙龄女郎坐在台下,冷冷清清,别有一番出众。
从一个时刻起,名流富商纷纷坐正,宋成绮下意识摸向腰后冰冷的马鞭。
现场乐队仍在演奏,舞女仍在起舞,然而气氛却变得不同了。
宋成绮若有所感地抬头,在观众席的静默声中,巨大的白色贝壳从天而降。
现场一片沸腾。
相比台上舞女的犹抱琵琶,白色贝壳里的红玫瑰红缎旗袍扣到脖颈,严严实实,却和端庄圣洁扯不上一点关系。
她戴着同色的鸟笼网纱帽,身段袅娜,放下交叠的长腿,从贝壳里起身的一个动作,都摇曳生姿。
用男人的话来说,风骚到骨子里。
台下绝大多数都是男人,自然捧场。
宋小姐端起手边的酒,送到唇边,没有喝。
红玫瑰跳完一支舞,走到台前,握住金色的麦克风。
身段扶柳轻摆,旧上海的曲调自檀口倾吐:“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声音拉远。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走向宋成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成绮摆手让他下去。
唱到“酒不醉人人自醉”,宋小姐抿了一口酒。
红玫瑰一抬眼,媚意从生,正好笔直撞进宋小姐琥珀色的眼瞳中,宋小姐没反应过来,先愣了一下,红玫瑰接着朝她单眨了一下右眼,柔光潋滟。
这一片的男士欢声不断。
宋小姐低头喝酒,掩去唇边笑意。
……
“卡。”
殷惊鸿习惯性锁着眉,出口的话却很满意:“不错,保一条,我们先顺着拍下去。”
柏奚看了裴宴卿一眼,似乎有话想说,暂时咽了回去。
“《耳语》第三场三镜一次,action!”
红玫瑰连唱了两支歌,一束灯光在观众席里亮起,舞厅司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宋成绮身边。
“今天是红玫瑰小姐的生日。”
司仪一挥手,一位舞女托着红底缎布的托盘款款上前,中央盛着一杯红酒,他道:“红玫瑰小姐愿与君同饮,共贺生辰。起拍价100大洋!”
百乐门换了老板以后,来舞厅的虽绝大多数非富即贵,也有攒了一笔钱进来见世面的普通人,此话一出,便有人脱口道:“100大洋一杯酒,怎么不去抢?!”
现场一片静谧,说话这人脸部慢慢涨红,偃旗息鼓。
对他来说是巨款,对在场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笔随手扔出去的打赏。
一位手边放着文明杖的先生微笑道:“区区100大洋,怎配得上红玫瑰小姐一杯酒,我出1000大洋。”
司仪:“1000大洋一次……”
“1100大洋!”
“1300!”
“1800!”
“2000!”
不断有人举手加价,微微仰头看向台上红玫瑰的神情,充满了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