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绮也将目光投到红玫瑰身上。
看她的唇,看她的眼,看她会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波动。
什么都没有,红玫瑰只是淡淡含笑,温柔的桃花眼自带深情,注视着台下的人,仿佛拔得头筹的就是她恋慕的情人。
宋小姐又抿了一口酒。
台下加价已经到了五千大洋。
有钱人多是多,却也不都是色.欲熏心之辈,能睡上一睡就罢了,可连摸都不行,只一杯酒?红玫瑰再炙手可热,值不值这个价也得掂量掂量。
“一万大洋!”
声音从第一排传来,司仪望过去,堆笑道:“原来是纺织大王吴老板,失敬。”
“一万大洋一次。”
“一万大洋两次。”
宋小姐搁下酒杯。
“一万大洋……”
“一万零一块大洋。”敲锤落定以前,一道淡淡的年轻女声响起。
红玫瑰眼里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诧异一闪而过。
现场也一齐往出声的方向望去。
不起眼的位置里坐着一位年轻女郎,白缎衬衫,脸颊瘦削立体,美则美矣,此刻却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身后站着小厮装扮的卫兵,为她捧着马鞭。
司仪见惯了大场面,将出乎意料掩藏得很好,笑道:“宋公馆的千金也到了,敝厅蓬荜生辉。”
满沪城有好几家姓宋的名流,能只报姓名的,只有那位说一不二的沪城督军宋司令了。
司仪报名号都是有讲究的,他认得,不代表在场其他贵客认得,若是因为不识彼此底细,阴差阳错惹出乱子,倒霉的就是舞厅了。
果然,吴老板本想争一争,到嘴边的话改了口,寒暄道:“宋司令可也到了?我等有失远迎。”
宋小姐道:“家父忙于前线,不曾到场。”
台下自是一番“沪城和平安定,欣欣向荣,全赖司令大人驻守”的吹捧。
宋小姐不动声色皱了皱眉,看向司仪,司仪令舞女端着托盘近前,自然而然打断了现场的氛围。
红玫瑰不知何时手上也多了一杯酒,自台上下来,来到宋小姐面前。
宋小姐微微诧异。
不是说同饮吗?各饮各的?
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抱着和那群男人一样的心思,但到底年纪轻,心思直,不涉及查案的,都写在脸上。
红玫瑰扬唇,冲她举杯。
宋小姐也端起红酒杯。
正要饮下时,红玫瑰的手绕到她胳膊前,成了一个交杯的姿势。
满场哗然。
事先没说是交杯酒啊,要真是这样十万大洋也值了!
连司仪也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制止红玫瑰,对方淡淡朝他睨了一眼,司仪闭上嘴。
宋小姐第一次来舞厅,不明白红玫瑰的规矩,她从成为红玫瑰那一日起,身价水涨船高,又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沪城能碰她一根手指头的,屈指可数。
宋小姐哪与人这般暧昧过,哪怕对方是个女人,虽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她愣了愣,比常人苍白的两颊染上可疑的红晕,灯光下不显,却被近在咫尺的红玫瑰尽收眼底。
女人弯了弯眼眉。
“宋小姐?”
柔媚的女声拉回了宋成绮的神智,却仿佛坠进她眼瞳静深的黑海。
“交杯。”她红唇翕动,几不可察,简单的口型却容易读懂。
宋成绮定了定神,看着女人的眼睛,将杯沿凑到唇边。
一口一口地饮下馥郁的红酒,分不清醉的是酒,还是眼前的人。
饮到一半,女人修长柔软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暖热相触,宋小姐僵住。
红玫瑰和她换了一杯酒,宋小姐糊里糊涂地饮下女人喝过的那半杯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饮完交杯,红玫瑰嫣然一笑,回到台上。
留下宋小姐一个人在原地出神。
台下有人不满,碍于红玫瑰背后的人和宋小姐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司仪配合打圆场,把话题引到宋小姐是个女子身上,众人才安慰自己,渐渐平息了怒气。
唱完了今夜最后一支曲子,红玫瑰弯腰施礼,又从白色贝壳升上去了。
舞池灯火通明,千人起舞。
三楼走廊。
红玫瑰走在长长的回廊,身后的人脚步声安静,善意提醒她道:“您今晚贸然和人交杯,可想过将来再有人拍下这杯酒,该如何收场?”
红玫瑰娇柔拨一拨鬓发,媚声道:“以后我不过生日了。”
使女面露诧异。
“可是……”
“好歹你也尊称我一句谢老板,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是,谢老板。”
红玫瑰继续往前走,幽深的走廊像走进狼的嘴里。
“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能活到几时都不一定,谁还顾得上生日。”红玫瑰说这话时既不平淡也不哀伤,像叙述一件平常的事。
说话的使女沉默一息,垂眸平静。
“顾先生总会护着你的。”
红玫瑰足下不明显地停顿一下,神色冷清没有开口,往狼嘴最深处去了ⓨⓗ。
廊壁挂着一幅黄金鸟笼的油画,翠羽红喙的雀儿被关在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