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很快传至天听,陛下在上京城得知此事,不日便一道圣旨令肃王归京。
虽然事情闹得比预想的要更严重,但目的达到了。
王兄找她的时候,宁久微原还是装傻的。
但宁尘没有让她蒙混过去。
海棠院里,宁尘语气平静温和,“你惹怒襄王,又想办法让我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让我回京吗。”
宁久微坐在秋千上低着头没吭声。
“端亲王已倒,现在襄王也废了。如此,金陵一带只有我这个肃王在此坐守,陛下怎可安心。” 宁尘问,“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陛下不安,自会想方设法召他归京。
“说话。”
宁久微缄默良久,抬头道,“是,我就是想让你回去。”
宁尘目色不改。
“王兄分明也清楚,只有归京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窈窈,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宁王府的责任是忠君。”
“那若是错的呢。君王便一生都是正确的吗?”
“这与对错无关。”
“王兄是想说,从陛下坐江山那一刻起,宁王府便是陛下的影子。哪怕覆没,也在所不惜。对吗?”宁久微认真望着哥哥,“可宁王府忠君到底是为天下,还是只为了君王?”
这是宁尘第一次觉得自幼只会在他怀里撒娇闹脾气的王妹长大了。
虽然还是个小姑娘。
但似乎真正成为了明宜公主。
“王兄。”她柔柔地说,“陛下老了。”
*
春潮带雨,万条绿丝。
原以为金陵此行一切顺利,可就在端亲王被押送回京的那一日,祁衡带来消息。
“端亲王死了。”
那日,皇叔也回到了肃王府。
那时宁久微不知道端亲王为何会死。
也并不知道她当初想方设法让皇叔先一步救下长姐,是一个多大的错误。
第四十五章
端亲王府已被封禁。
京城御军撤回, 按陛下旨意在金陵城为端亲王依皇族仪式举丧,棺椁运回京城。
端亲王是在回京途中心脉骤停,或可说是慢毒自发身亡。但此事无从查清事实因果, 便被顾大人就此了断。
顾衔章只道,区区废王,死不足惜。
端亲王虽逆罪在身,却也只能死在陛下圣旨下。否则在陛下眼里,不论端亲王是何死因,有的都只是肃王的权力。
若无端亲王此事, 原本康王一事推波助澜的力道恰到好处。如今却是……
虽然王兄始终沉稳宽慰, 但宁久微还是有些不安。
安禾一来到金陵就不小心扭伤了腿,在王府的日子基本都在养伤。不过她自然还是安分不了, 即便腿脚不方便, 也还是想办法要到处玩。
好在有林霁陪着她折腾。
昨夜的春雨一直下到今早,将近晌午才终于停了。
下过雨之后云雾退散,呼吸中带着清爽的潮露与花草的清香, 天色变得十分明媚。
安禾来找宁久微, 非要和她一起上街去。
她的脚还没有完全好,她要去哪都是林霁扶着她慢悠悠地挪。
宁久微本来打算去找顾衔章,安禾过来以后她想着先和她一起出去散散步也好。
以前一起出门安禾都能说许多话, 今日却是意外地安静。
宁久微和她讲话她也有点走神的样子,她说一句她才回应一句。
在安禾数不清第几次偷偷看她的时候, 宁久微终于狐疑地歪头盯着她,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有吗?”
安禾团扇挡着半张脸,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移开视线, 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字画店铺,“明宜, 我们去那儿看看罢。”
宁久微没被她带过去,仍然探究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安禾被她这么一问,秀眉顿时纠结地蹙在一起。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烦恼地甩了下袖子,对着林霁诉苦,“你看,我就说她很了解我的呀!”
沉默着当公主手杖的林霁浅浅叹了声。
“到底怎么了?”宁久微瞧着她,“你最好现在就给本公主说实话。”
安禾也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你、你要不回去看看罢明宜……”
*
肃王府。
宁久微听安禾的话,回去找王兄。
可未曾想她一回来看见的场面就是元青和林将军对峙,祁衡用剑对着顾衔章。
皇叔也在。
“皇叔……”顾衔章看着眼前渊渟岳立的男人,目色冷冽地勾了勾唇,“真让人意外。”
是他失算。
宁弃不动如山,温平如常。
“顾大人,端亲王之事可以作罢。但顾小姐亦要一同回京,在上京城本王依旧会护她周全,顾大人大可放心。”
顾衔章眉眼凌厉,“若我非要带走她呢。”
宁弃身后,顾秋词站在一侧。垂眸而立,淡如秋水。她仿佛置身事外,似一个精美的物件,毫无情绪。
宁弃嗓音淡然,“不可能。”
“顾大人。”宁尘掀眸,深不可见,“看来你并没有想要任何隐瞒。”
“隐瞒?”顾衔章冷笑,“我早就没有耐心了。怎么,王爷怕公主知道?”
他话落时,祁衡手中剑抵上他的颈,“你若敢伤害她,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顾衔章从容淡漠,视线不紧不慢地掠过剑锋,仿佛不在意任何事情。
话至此,林渊看了眼元青,心中仍有波澜, “所以当年的上卿大人——”
“祁衡!”
林渊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也没想到公主会忽然回来。
宁久微跑过来推开祁衡,挡在顾衔章身前, “你干什么。”
“窈窈。”宁尘朝她伸手,“过来。”
宁久微皱着眉,站在原地没动。
“明宜——”这景况,连宁弃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皇叔,你要做什么?”
“没有。”
“那为什么长姐……”宁久微的话倏然顿住,她愣了愣,反应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回头解释。
但在此之前,她已经听到顾衔章的声音。似喟叹一般。
“公主殿下。”顾衔章低眸看着她,眼底深而暗。他唇角的笑意无比刺目,“原来微臣失算的是你。”
不管是内阁还是眼前这些人,查的再深也不可能先他一步。
这世上知道顾秋词存在的人早就死光了。
宁久微低估了这个秘密的重量,忘记去想这对于顾衔章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自知地陷入了想要牢牢抓住他的漩涡里,太想要改变他的结局,忽视了许多更重要的事,
——我小时候,阿姐经常会给我做面条吃。
——你还有个姐姐吗?
……
她也不知道他给她煮面吃的那个夜晚,轻描淡写一句话的时刻,将他的心同她放的有多近。
宁久微第一次感到这般深深的慌乱无措,她甚至无从解释,只能摇头,“不是的……”
“是微臣忘记了。公主殿下永远是公主殿下,你姓宁,也姓纳兰。”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冰冷到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顾衔章……”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只是这一次被他挥开他再也没有回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会折身走向她,她也拽不住他了。
宁久微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模糊不清。
*
夜晚的月被云层遮住,只余淡淡的银白皎洁。
宁久微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没有月亮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