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这样就是。”
“困我长姐作威胁, 还不允许我闹脾气。公主殿下, 你们皇室圣族之人,到底是高高在上还是欺人太甚?”
他声音并无起伏,却偏偏每个字都能戳在她心上。
宁久微有些生气, 有些委屈,还有一些复杂的从未有过的情绪, 混杂在一起让她烦恼。
“本公主不是这个意思。”
她偏过头说。
顾衔章静了几许, 极淡地轻笑了声, 这笑冷淡无温, 宁久微不喜欢。
“回到京城这些日子,没有人告诉公主殿下我都做了什么吗。”
如他所料, 不论是肃王还是祁衡,都只会无条件将明宜公主高高保护。不管发生什么,亦或是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我知道。”
“公主知道还来哄我?”
宁久微不吭声。
顾衔章似叹地垂眸看了眼她拽住他衣袖的手,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低声自语一般说着。
又沉默了一阵,宁久微看向他。
“顾衔章,本公主的生辰你还记得吗。”
他抬眼,她又移开了目光,直接道,“跟我回去。”
“回不了。”
她眸光划过显露的情绪,蹙眉的片刻似乎把想说的话在心里重新措辞了一遍,才又硬生生地说, “回去。”
话落的同时顾衔章走上一步台阶,两个人的距离顿时近了许多,宁久微本能地后退,忘记了身后的阶梯,险些向后倒去。
顾衔章手臂稳稳搂住她的腰身,他走上来一步,她就又不比他高了。她的额头似乎碰到他了的唇,但没等她更仔细地感受到,炽热的呼吸已经贴在她颈侧。
他抱住她的时候双臂的力道总是坚定又牢固,她很喜欢。
顾衔章侧头靠在她肩上,声音带着压抑的克制,“公主殿下,不要再动摇我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摇我。不要插手,不要管,好不好?”
她根本不知道她多轻易就能动摇他的一切决心。
“你不是在意我,相信我吗。”他的唇若在她颈脉上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耳畔都是他的气息,“那就不要让我痛苦。”
某一刻他的声音恍惚与她上辈子的梦重叠。
……
——公主殿下若是痛苦,那就杀了我。
——你要怎么才肯信我?
……
宁久微无法回神。
顾衔章却已敛眸将袖子从她手中慢慢抽出来,恢复平淡。
“公主殿下自己回去罢。”
*
四月总是芳菲悠长,处处绿意。
云雾薄而清澈,树影很淡,连雨丝都是痴缠的。
野花漫布,万象繁生。
宁久微喜欢自己出生的季节。
自幼父王便常说,他的小公主生在最明媚之时,是上苍赐予他最珍贵的礼物。
生辰前两日,煜王爷身为为不速之客忽然前来公主府,倒是让宁久微一时意外。
虽然知道他会来。
“我不请自来,明宜姐姐莫怪。”
宁久微请他在平湖水榭小坐,煮了一壶春茶。
“怎么会,巴不得你来呢。我只是想你这样直接到公主府来,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宁彻笑了笑,“不会,我才回朝,许多地方都要去。明宜姐姐这里自然是要来的。”
宁久微颔首,“那就好。怎么样,回来后可有麻烦?”
宁彻:“麻烦一回来便不少,不过没关系。”
宁久微:“如果有需要,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宁彻看向她,“明宜姐姐,我不用你保护,我既然可以回来,就可以保护你。”
宁久微愣了一下,弯弯唇,“那好啊。”
宁彻:“明宜姐姐若是愿意,叫我阿彻就好。”
宁久微忽然想起上辈子,他也是这么对她说的这句话。
一样的语气和神色。
她十分自然地改口,“阿彻?”
“嗯。”
相视笑后,宁久微将煮好的茶倒了两杯。期待地望着宁彻,“对了,唔,父王可有让你给我带什么?”
宁彻摇头,“不曾。”
“信件,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一样也没有吗?”
宁彻不想骗她,又不忍心继续摇头。
宁久微见他如此,失落地垂下眸。
宁彻正打算说些什么安慰她的时候,宁久微重新抬起头,“没关系,我知道父王也是很想我的。”
宁彻:“明宜姐姐不必伤心,以后和王爷还会有很多时间重逢的。”
“嗯。”宁久微认真点头,不着痕迹地接话题, “对了,最近朝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似乎听说了一些。”
宁彻:“是。近来边部南鄯蠢蠢欲动,有些棘手。”
果真如此。
南鄯开始隐有背叛大郢之心。
宁久微想起上辈子的事,心也不由得收紧。
“南鄯王子不日将抵达上京城,陛下将诸多事宜暂交于顾大人。”宁彻温声道,“所以这段时间驸马大抵都会比较忙碌。”
她和顾衔章的事情宁彻也知道了吗?
他们这算是冷战吗。
宁久微也不知道。
她知道宁彻在安慰她,心里一边觉得没什么,好像并不在意。一边又觉得似乎有点难过,不太开心。
她想着,有些走神地点头, “我知道的。”
不过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
四月初九很快就到了。
比顾衔章想的还要早。
是日无风无阳。
踏入内阁的时候,顾衔章无端感到十分久违。
尽管抄家去职的圣旨已经下,当朝首辅高执大人仍官服在身,庄重地写下陈情书。
顾衔章的身影在半明的光影中沉浸。
衣袖下,他手中一串南红翡翠手珠似血一般欲滴。
这是许久以前一位方丈赠予他的。
方丈道他心无神佛,终将杀人又诛己。
可杀人,他不在乎。
诛己,亦不在乎。
他珍贵的东西实在不多,这是第二件想要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
可顾衔章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送给她。
“首辅大人,到底是陛下的开国功臣。窃权罔利,排除异己,妄架皇权……那么多条重罪状列,到这地步,也才只落个抄家去职。”
高执笔锋停顿,听着这声音,不由几分自嘲道,“顾大人,你不愧是本官一眼看中的人。即便到今天,本官也从不后悔曾经养你这匹狼。”
“首辅大人权臣做到如今,够久了。”顾衔章的手慢慢碾过手珠,“陛下不杀你,只是陛下而已。”
高执抬头看向他。
那沧桑的目光凝视他良久,忽而散开。
高执提着笔,沉沉笑了声,“顾衔章,顾大人。你和你父亲,当真九成相似,十成不似。”
顾衔章目色渐冷,暗不见底。
“本官得知你是顾上卿之子时,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双鬓霜白的老臣微低着头,仿佛在认真同自己说着话。
“你分明不可能活着。当年顾家上下十九口,不可能有一个活着。本官清清楚楚地记得你母亲如何自尽,记得顾上卿年幼的一儿一女如何葬在火海。”
那迟缓苍老的声音,近乎透着残忍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