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平时空闲的时候,景致还挺喜欢和陈管家絮絮叨叨聊一会儿,这样她在别墅也不会太无聊。
但今天不一样。
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等程寄回来就会和他好好说清楚。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再这样拉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景致死死地按住心里的期待,只要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可以了。
她看了眼被吓到的陈管家,笑着安抚:“帮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可以吗?”
陈管家应了声,不再说程寄。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现实却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终结两人的关系。
以至于景致在以后很长的时间回忆这起突发事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悔。
吃过饭后,景致就出了门。
她和温以泽还有约会。
昨天多亏了他,不然从酒店出来,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道去哪里。
是温以泽开车带她去了安静的湖边,给她留了个空间放空自己。
以至于小兔猪的宠物用品还没买齐,只能将就用景致以前备下的。
“它昨天很乖,没有发出噪音。”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要买一只大点的兔笼,厕所盆,降温铝盆......”一见面,温以泽就把罗列的物品说给景致听,林林总总得比她这个主人还要精细,“你再看看,还要买点什么。”
温以泽把手机给她,景致惭愧:“应该没有了,你比我有经验太多。”
“毕竟之前养过,肯定比新手了解。不过我也好久没养了。”
温以泽说话总是如沐春风,很替对方着想。
他们约在远离市中心的一ʝʂց家店,开在居民楼里,温以泽说这里的宠物用品是整个北京城最实惠的,他经常来这里。
好虽好,但充斥着各种杂音。
电视声,楼上小孩的哭闹声,旁边店铺的炒菜声,以及偶尔街边几个鬼火少年骑着摩托车一骑绝尘的声浪。
都让景致有种感慨,她是有多久没到这种地方了。
刚和温以泽敲定了只蓝色的兔笼,景致转身看见就在货架的更高层摆了只杏白色的。
出门的时候,陈管家让她带只兔笼回来,见她一时间迷茫得还没有转过弯,陈管家一脸为难地说:“程先生让我准备这些,但我又不知道两位喜欢什么款式颜色的,所以......”
杏白色,程寄喜欢杏白色的。
这是他早上给她膝盖擦药的时候说的,他说随她买,但最好还是杏白色的颜色,这样比较搭配房子的风格......
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只捕捉到这么一两句话。
他还真愿意让她在别墅养动物啊。
温以泽见她呆愣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你想换这个颜色?”
景致眨眨眼,将多余的情绪抛在脑后,轻声说:“不用,蓝色挺好的。”
店外又有摩托声呼啸而过,忽然砰地一声,外面的车辆撞到了东西,景致的心漏跳了一拍,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只小狗被摩托撞到了店前面。
它苟延残喘地虚叫几声,小小的身子躺在血泊中,看样子已经活不成了。
鲜血的腥气仿佛扼住景致的喉咙,她难受得说不出话。
店主人一出门,破口大骂:“畜牲啊,好好的一只流浪狗被你们撞死,平时就让你们在小区慢点骑,一点也不听,真是造孽。”
“就一条狗,要你喷粪。”其中一个鬼火少年忍不住回嘴。
就在这样混乱的氛围中,景致的手机响了,是小翊的电话。
小翊平时并不怎么给景致打电话,只要打,就是景向维出事了。
鬼火少年正启动摩托车要走,轰鸣阵阵,小翊哭着说:“景姐姐,景叔叔忽然晕倒了,正在手术室抢救。”
景致听不见,皱着眉一遍遍地问:“你说什么?”
*
应该没有哪个时间像现在这样难熬。
群星无言,孤月沉默。
景向维在里面抢救,景致和奶奶只能在外面干等。
“心肌梗塞,脑梗的并发症,病人这个年纪,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刚到医院,医生就这样和景致说。
景致坐在长椅上,双手双脚都在发抖,奶奶坐在她身边,她狠狠跺了跺脚,让自己保持冷静。
响亮的跺脚声穿不透厚重的寂静。
“我要是晚半个小时回家就好了,你爸爸也不会突然心肌梗倒在外面十几分钟都没人发现。”
说到伤心处,奶奶就会用力地握住景致的手。
她一直在哭,面上淌着泪,刚抹掉就又湿乎乎的。眼睛红肿得快要瞎了一样。
景致心惊肉跳,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听着。
景向维是在下午运动完,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喝了点冰水后就突发心肌梗。
奶奶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忽然放开景致的手,双手合十,然后闭上眼开始向释伽牟尼,观世音菩萨祈愿。
十几年前,她就开始吃素信佛拜菩萨,然而景致不信这些。
怕继续坐着,抖得更加厉害,景致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
冷水进了眼眶,刺刺的疼。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发了会儿呆。
她不信神佛,那可以信谁呢?
信他吗?
她还是拨通了号码,每一次嘟嘟的呼叫,都像是心脏勃/起的求救。
但求救声停止于两分钟后。
没有接通。
现在晚上10点,算算东京的时间,他应该是睡着了。
此时出现在景致脑海的全是当初程寄带着她去的那些醉生梦死的画面。
那些人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又是章台柳。
他们听的是金币落下的声音,又怎么会在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
景致从卫生间一路走回来,混杂的气味难闻,全都是像她这样等待着死神宣判的普通人,正对着白墙絮语。
这一家人在大笑,这一家人在痛哭,宣判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景致的脑袋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得快要吐出来。
有个憔悴的女人一会儿喜极而泣,一会儿失声大哭。
她拉着景致的手,有些疯疯癫癫地说:“你来,你来,有用的,只要你真诚发愿,你家人就能挺过来,我儿子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景致双眼无神地被她牵着,停在一面白墙前。
这面白墙或许比寺庙听过更多的祈祷,在它面前,站满了心若草木之灰的人。
景致不知所措,但学着他们的样子,颤抖地闭上眼睛。
人在绝望时能追忆起的事情并不多,关于景向维,景致只能想起小时候他带着自己去香港看马赛,然后到中环置地广场给她买最新款的漂亮裙子。
也能想起在寒冬料峭加班到凌晨,给她带烤地瓜,从那套不太厚的工人外套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上回她要从康复医院离开,景向维在落日余晖中站成了一棵树。
这棵树从高大萎缩成低矮,落叶枯枝。
他向着远方离开的景致挥手告别:“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鸡蛋,多喝牛奶,不要熬夜,记得让自己开心一点,乖囡!”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好好听爸爸的话,让自己开心健康。
反而糟蹋自己,让自己陷于泥潭,不可自拔。
就像奶奶悔恨自己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景致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听话,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所以才报应在爸爸身上。
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白墙,她在心中发愿,只要爸爸能挺过来,她就马上和程寄分手,然后好好过日子。
她会过上朝九晚五,偶尔加班的平凡生活;下班后给自己烧一荤一素的可口饭菜;会买最新鲜的牛奶;补充水果维c;好好跑步锻炼身体.......
她会的,她会做一切让自己开心健康的事情。
只要爸爸能挺过来。
微微颤抖的手忽然被人牵住,温热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毛孔。景致迟缓地抬头,刘海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温以泽气喘吁吁地对上景致惺红的眼,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温柔又坚定地说:“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五月的北京早晨还是有些凉,景致随着医院的第一波人流走到大门口,她停在此处,人群依旧交织着游走。
昨天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一轮渐渐西沉的落日,如同年迈的老妪,而现在东方既白,从远及近,是一层白,一层红,一层蓝,像一只切开的鲜生生的西瓜。
能够料想到了中午是该如何的耀眼。
他们是同一轮太阳,却又是崭崭新的一天。
景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那里突然多了个红点,她下意识点开。
有个新朋友申请通知:我是关舒文。
景致直接把她拉黑,然后划到主页面,点开程寄的头像,很平静地打下几个字。
随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景致闭上眼,伸开手,感受着凉风在指尖流走。
她的嘴角慢慢上扬,聆听着属于北京早晨人来人往的细碎声音,内心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