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阁楼下,沈明酥实则已看出来了凌墨尘的身子出了问题,没料到这么快。
他身上的毒已入骨髓,即便清出来也不能完全治愈,平日里靠着药物和自身抵御,可一旦受了重伤,便会引发毒|症。
找个医术好点的大夫倒是能缓解,但季阑松落网后,皇帝必然已经起了疑心。世人都道季阑松叛主,夸赵帝有大儒风范,但具体的真相,只有赵帝自己心里清楚。
无论是太医院还是民间的医馆,这时候凌墨尘都不能去。
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冯肃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那日夜里她为了救主子,不惜捅了封重彦,已救过他们一命,算是两不相欠。
如今她大婚在即,他本不该找上门来,见她不答,正欲起身离去,便听到一声,“走吧。”
救人要紧,沈明酥没同谁打招呼,直接跟冯肃走了。
冯肃领着她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院子,推开门,见里面站着三两个江湖打扮的人士,一脸焦急,正在院子里踱步。
几人见到生人进来,脸色一变,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刀。
冯肃及时道:“放心,她不会伤害主子。”
沈明酥没去多看,目不斜视地跟在冯肃身后,进了屋子。
凌墨尘躺在床上,还在昏睡,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瞧得出来很痛苦,沈明酥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
很烫。
拖得太久,比上回染了风寒还严重。
沈明酥开了两个方子,让冯肃分开煎,先煎苦参汁。
自己则扒开了他胸前的衣襟,问站在门口的那几人:“有银针吗?”
顾玄之人不在,药箱还在。
几人虽对沈明酥不放心,但已是束手无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一人匆匆取了来,沈明酥在其胸口发黑的位置,扎了几针,又让众人打开窗扇,屋内的香也灭了,让新鲜的空气流通。
半个时辰后,冯肃的药才煎好,正欲上前去喂,沈明酥伸手接了过来,取下凌墨尘胸口的银针,扶着他的头直接搁在了自己的腿上,又吩咐冯肃:“提个木桶过来。”
冯肃一愣,忙去拿了个木桶来。
沈明酥没用勺子,一手捏着他的腮,一手往凌墨尘嘴里猛灌。
灌得太急,凌墨尘很快呕了出来。
身后几人看着,个个神色紧张,“这,这能成吗......”
沈明酥没理会,一碗药灌完,吩咐冯肃,“再多倒几碗。”
上回冯肃见过她的医术,并没怀疑,又去倒了一碗。
沈明酥接着灌。
凌墨尘整个人趴在她的腿上,被她灌得面色涨红,苦胆都呕了出来,沈明酥才松手,让冯肃清理干净,扶他躺在了床榻上。
半个时辰后,沈明酥开始喂他第二剂药。
这回是解毒的方子,甘草,蓝实,升麻等煎熬出来,沈明酥喂得很慢,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里,等他自己吞下去了,才喂第二勺。
喂完了药,沈明酥便让冯肃用温水替他擦拭四肢。
一番折腾,等凌墨尘出了一场大汗,彻底清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冯肃点了灯,沈明酥坐在凌墨尘床边,这回没睡,一直看着他,等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才转头同候在身后急得直挠头的几人道,“好了。”
几人忙凑了过来,“殿......公子醒了?”
凌墨尘点了下头,目光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沈明酥,唇角一扯,虚弱地道:“我又欠了丹十一条命。”
沈明酥一笑,“欠我命的人多了,债一时讨不过来,国师不必着急还。”吩咐冯肃,“半夜再给他煎一次药,还是第二剂的药......”
她又救了主子一回,冯肃目露感激,“多谢沈娘子。”
“不必言谢。”
时候不早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以往,沈明酥又看了一眼凌墨尘,“国师好好歇息。”转身走了出去。
冯肃忙跟上,“在下送沈娘子回去。”
沈明酥立马谢绝,“为了你主子安全,你还是别送了,派个车夫把我捎到封府门口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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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嫁衣◎
冯肃明白她那话的意思, 封重彦若是知道沈娘子救了主子,八成又要发疯,找主子的不对,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虚弱的主子,送沈明酥到了马车前, 踌躇道:“沈娘子,这两日若是得空,还能再过来一趟吗?”
他怕主子病情又发作, 自己再上门去请, 怕就难了。
人救了一半,也不可能不管,沈明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明日我再过来。”
冯肃心里的石头落地, 欣喜地道了谢, “多谢沈娘子。”
回到封家已是戌时末,往日这时候, 封重彦还未回来, 沈明酥一路并未着急,一下马车却见连胜和婉月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纱灯, 一人立一边, 见她从马车上下来, 影在灯后一张脸险些哭了。
午后连胜去娶嫁衣,留婉月一人在屋里, 去取个茶叶的功夫, 回来便不见了人。
院子里找遍了, 也没找着, 去了沈月摇那一趟,也没见到人。
连胜取了嫁衣回来,知道人不见了,也跟着一道找,偏偏还不敢声张,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人,怕闹到了封夫人耳里。
到封重彦回来,还是没见到人。
往日沈娘子虽喜欢往外跑,但今日连胜提前同她说好了,要试穿嫁衣,且她也答应了,就算出去,也应该打一声招呼。
这般忽然不见了人,连胜一时六神无主,同封重彦说了来龙去脉,“奴婢怕沈娘子有急事去办,并未声张......”
一堆人正着急,沈月摇来了院子,同封重彦道:“姐姐同我打过招呼,有事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婉月一愣,脸色颇有些埋怨,“二娘子怎不早说......”适才找过去时,她要是说这么一句,大伙儿也不用这般着急了。
一屋子人从黄昏后便开始等人,等到天黑,眼见夜色越来越深,个个的心都悬着不落。
福安一人去了趟前院,不久后回来,进屋走到封重彦跟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午后门房那边一名小丫鬟来报,说是沈娘子娘家来了人,那人姓冯,沈娘子出去后,便没再回来。”
姓冯,沈家压根儿就没有姓冯的亲戚。
还能有谁,凌墨尘身边的冯肃。
福安心里不由暗骂,这凌墨尘简直就是一块狗皮膏药,是打算缠上沈娘子不放了。
封重彦迟迟没出声,坐在圈椅内,背着光,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福安候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吩咐,主动道:“奴才这就去寻人。”
“不必。”封重彦忽然出声,“等她自己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亥时。
出门太急,沈明酥没打招呼,天色又这么晚了,倒是不意外两位姑姑守在门口,下了马车,并没同两人去解释,径直上了长廊。
两位姑姑一前一后提着灯跟在她身后,见她不说话,连胜便轻声道:“奴婢午后便把嫁衣取了过来,待会儿娘子先试穿......”
沈明酥脚步微微一顿,竟是把试穿嫁衣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婉月也道:“省主酉时已回了府,正等着娘子......”
两句话似乎对她的晚归并没在意,但该说的又都说了,沈明酥心里有了准备,却不想一回到静院,便见封重彦立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夜风轻漾,卷起了他紫色的衣摆,还是一身官服。
到了这个份上,沈明酥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深院里的规矩繁琐,想必她这回犯的条规有些多。
封重彦却并没去质问她,上前把手里的披风搭在了她肩上,温声问:“出去怎么也不披件披风。”
沈明酥没抬头,“不冷。”
话音刚落,封重彦便弯身牵住了她的手,当场揭穿,“手都凉了。”
沈明酥没再说话。
“先进屋。”封重彦拉着她进了东暖阁,秋季还未烧地龙,吩咐连胜打了一盆热水,亲自替她净了手,又拿了布巾为她擦干。
两人坐去软塌上,婉月奉了热茶,沈明酥饮了些,身子渐渐地暖了。
封重彦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后,放下时才忽然道:“去哪儿了?”似是不经意地一问,并不在意。
沈明酥眸子轻轻一顿,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没说出实情,“见了一位朋友,之前柳巷的人。”
凌墨尘那伤,确实经不起再折腾。
香炉里的香片已燃烬,寥寥青烟断了线,空留一缕残香,越来越淡,也要随之消散了去,抓不住留不住。
曾经一幕又浮出了脑海。
......
“待会儿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咱们去采药了,别说咱去游了湖,更不能说吃了烧鸡。”
“这是撒谎?”
她对他一笑,“这不是撒谎,这是咱们之间的小秘密。封哥哥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骗你。”
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对自己说谎。
心口忽然被撕扯,浓郁的夜色压过了身旁的纱灯烛火,心猛往下沉去,封重彦面上却一片平静,应了她一声,“嗯。”
沈明酥见他如此,放了心。
为杜绝像今日这般让他等,又提前同他禀报:“明日我还得出去一趟。”
这回封重彦沉默了很久才道:“好,早些回来。”
沈明酥点头,“嗯。”
时候不早了,封重彦起身,声音里透出了几分倦怠的沙哑,“早点歇息。”
沈明酥跟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