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一过,前朝太子得死,封家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朝廷的势利重新回归到陛下手里,陛下再得沈娘子的‘雲骨’,解了毒,一切便都该结束了,万不能这时候出了差子,潘永脸色慌张,不敢耽搁,“我先去殡宫见陛下,沈娘子尚在换衣,务必要把人留下。”
“是。”
殡宫设在了太后的寝宫,潘永转身匆匆出了福延殿,刚上通往太后寝宫的甬道,迎面便走来了两位太监,见到人,虾腰垂头道:“潘总管,皇后娘娘有重要的要务,让您去一趟。”
皇后娘娘?
太后殁了后,后宫一众事务都得要皇后操办,这时候有何重要的要务需得找他?
但见对面的太监确实是皇后宫里的人,也没再怀疑,道:“劳烦二位同娘娘回禀一声,奴才有要事禀报陛下,稍容奴才耽搁片刻。”
两人却不让他走,“娘娘宣得急,潘总管还是先过去一趟。”
潘永心头纳闷,自己乃内侍省的总管,往日这些人,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怎的今日给了他们面子,还起劲了。
正疑惑,忽然一道厉箭从墙头飞来,锋利的箭头穿过风雪,一瞬扎进了潘永的心口。
潘永瞪大了眼睛,脑子里的思绪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却不敢倒下去,只紧紧地盯着跟前的两人,来不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把消息递了出去,“凌、墨尘、叛变,城门已被封锁,快去找陛下......”
还有......
心脏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意识瞬间被掐断,潘永跪在地上,死不瞑目一般,圆撑着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沈娘子在福延殿,陛下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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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永适才吩咐完,底下的奴才便匆匆去替沈明酥寻了一身丧服来。
虽不明白沈娘子为何忽然就成郡主了,但因潘公公亲口交代,也没人敢去怀疑,备来的孝服和头上孝帕麻绳,均是照着赵家孙子辈配置。
沈明酥换好了出来,太监便先替她奉了茶,“郡主先在此稍候,潘公公马上就回来。”
沈明酥也不着急,饮了半盏茶才道:“潘公公既然忙着,我自己去见陛下即可。”
太监忙道:“陛下先前去了殡宫,郡主稍微,公公已去接人了,陛下很快就能回来。”
“既如此,我去殡宫即可。”
太监得了潘永的令,哪敢轻易让她走,见她起身,赶紧相拦,“郡主初次进宫,地方不熟悉,免得待会儿失了仪态,咱还是等潘公公带陛下回来......”
“我身为晚辈,头一回认亲,怎能让陛下为了见我一面,从曾祖母的灵堂上赶回来?这怕是不合规矩。”
那太监眼见拦不住,只能使眼色让人去关门,谁知那人还未走出去,便吸入了一股离奇的香气,连同屋内几人,前后瘫软在了地上。
沈明酥跨出门槛,外面守门的太监还未来得及反应,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刀,沈明酥问他:“殡宫在哪儿,带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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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前一日染了风寒,这会子爬起来都难,宫中并无贵妃,几个嫔妃平日里又没有操办过大事。丧钟一响,皇后便立马让人找来了太子妃,让她代替自己操办太后的后事。
殡宫也是太子妃在布置。
太子妃乃书香门第出身,当年的李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算是书香门第,尚在闺中便跟着自己的母亲学着操办府中的大小事务。
进宫后又跟着皇后一道替太后和皇帝,办过不少生辰。
今日的丧事,也不在话下,办得井井有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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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东宫郡主(加更)◎
皇帝被赵佐凌从福延宫带过来后, 便一直坐在轮椅上,从头到尾看到了太后的整个装棺过程,似乎当真悲伤过度, 几度咽哽都说不出话来。
后半夜,后宫嫔妃也都陆续赶了过来, 没料到皇帝来得这般早,个个生怕表露不出自己的伤悲,捏着帕子哭成了一团。
殡宫内全是白蜡, 宫人们跪在地上不断地烧着火纸, 青铜盆内的黑灰越堆越多,皇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被香火遮挡, 里面的焦灼, 愤怒, 全被耳边哀恸的哭声淹没。
底下的妃子哭了好几个轮回,嗓子都哑了, 眼泪都快流干了, 抬头一瞧,皇帝还是没动, 连个声儿都不出, 也不敢停下来。
太子妃诵完了一段经, 见时辰差不多了, 让宫人俸了一盏茶,亲自捧着, 到了皇帝跟前, 轻声问道:“陛下万金之躯, 切莫千万要悲伤过度, 先喝盏茶吧?”
皇帝抬起眼眸,看向她,做了十七年的皇帝,一双眼睛自带一股威严,此时里头蹿着滔天怒火,似是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
太子妃不过是一个后宫的妃子,平日里深居宫中,说话温声细语,此时却没有丝毫畏惧,迎上皇帝的目光,缓缓地道:“皇祖母一辈子为陛下操劳,常年礼佛,每日都在为陛下减少罪孽,如此苦心,实属不易,如今过世,父皇理应伤痛,哪里还能饮得下茶。”
太子妃说罢,又把手里的茶盏撤了回来。
皇帝忽然使出了周身的力气,嘴唇翕动,脸色一片赤红,可惜太子妃挡住了他的脸,谁也看不见。
耳边全是一道道的哭声,听不到这边说话,太子妃不紧不慢地道:“陛下放心,我给陛下喂的只是哑药,三五个时辰后便能开口了,但在这期间,陛下还是省点力气,免得药效过了,陛下反而折损了自个儿的身体。”
等他的那一口气顺过来,脸上的红意退尽了,太子妃才转过身,扬声同跪在一旁的赵佐凌道:“皇孙去宣门,叫众臣进来。”
赵佐凌闻言起身,朝着皇帝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太子妃看着他的身影,轻声同皇帝道:“陛下是不是觉得这孩子逗人喜欢?”太子妃一顿,“原本可以有两个,但陛下,还有这天下的人,容不得她,要杀她。”
“陛下还没见过她吧?”太子妃忽然问他,唇角抿了一丝笑容,“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皇帝神色一怔。
太子妃又道:“十七年前,她本可以活着,只要陛下不听信谗言,以自己的真本事,向天下人证明,赵家的江山,不需要牺牲两个刚出世的婴孩来成全,赵家的国运,也不会因两个婴孩的带来便会受到影响,那他们从小便都会在东宫长大,陛下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你杀了她的爹娘,让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再把刀指向自己的亲人。”
皇帝闻言,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眼珠子又开始不停地转动。
太子妃继续戳穿他,“陛下知道她是谁,你早就知道了,她是你的亲孙女,可你为了自己能多活些时日,故意装聋作哑,任由他们伤害她,还想再一次取她的性命。”
太子妃问他:“陛下这么做,可问过我这个做母亲的,是否同意?”
皇帝嘴角抽搐,想唤人来,奈何发不出半点声音,只一双眼珠子不断地转动,可屋内的人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太子妃不再与他说话,跪坐在蒲团上安静地等着。
天边慢慢地泛起了鱼肚,雪越落越大,倒是恰好为铺出来的白绸添了几分哀色。
沈明酥穿着一身孝衣,到了玉阶下等着通传。
今日殡宫内都是东宫的人,见到人来了,立马进去通报太子妃。
等着的功夫,身后渐渐有臣子靠近。
虽还刮着风雪,但此时天色已经亮开,光线越来越敞亮,远远见到一个人披麻戴孝地立在那,众人一时并未觉得奇怪,走近了,越看越不对。
谁都知道,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室的规矩,只有死者至亲头的孝布上才回佩戴三根絰带,即麻绳。
赵家人丁单薄,如今戴孝的人屈指可数。
儿子的只有皇帝一人,孙子辈福王一死,也就只剩下了太子。
曾孙一辈,不过也只有三人,一位是太子跟前的郡王,另两位便是福王府的诚郡王和荣绣郡主。
福王一反,府上的人原本都该处死,但架不住太后出面阻拦,保住了诚郡王和荣绣。
但诚郡王因占了毒,人不人鬼不鬼,被人关在房内,还得那铁链子锁着。荣绣从小骄纵惯了,受不了打击,时好时疯,也被关了起来。
如今这位,又是谁?
在宣门见过潘永的人是少数,后来者均不知情,此时只见到了一个背影,也不敢贸然前去探脸。
正揣测,便见一位太监走出殿门,对殿下的人道:“宣东宫郡主......”
众臣子一脸怔愣。
东宫郡主?
东宫哪里来的郡主,不是只有一位郡王?
莫不是太子殿下在外的私生女。
众臣心下纷纷猜测,沈明酥已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所过之处,无不安静,适才太监那一声,不仅是阶下的臣子,还有殿内跪着的一堆,哭得死去活来的嫔妃都听见了,满腹疑惑,慢慢地停了哭声。
片刻后,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门外跨了进来,个个都扭过头去,背着光,头一眼还未看清,待人进来了,才看到了那张脸。
听太监说‘东宫郡主’时,心头本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今瞧见这张脸后,众人便都信了。
竟同东宫的郡王有九分像,尤其是那双眼睛,乃赵家家传的上挑眼,眼尾微微挑起,看人时,总带着一股矜贵,让人不容轻视。
包括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这么一双眼睛。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毕竟自皇帝登基以来,谁都没听说过东宫还有一位郡主。
殿内鸦雀无声。
沈明酥垂目走到了灵柩前,随着仪鸾司的指引,对着灵柩行完了跪拜之礼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望过去,便与对面的太子妃撞了个正着。
昨日太子妃才亲自替她梳头送了嫁,没想到这么快,才过了一日,两人今日又在这里见面了。
她一直很感激太子妃,也很羡慕赵佐凌,羡慕他能有这样一位温柔的母亲。
如今她不用羡慕了。
因为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父亲曾对她说:“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太子妃也曾告诉她:“天底下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
他们都说得对,也都曾给过她爱。
可他们在这个世上却无法和平共处,从她出生起,便隔着血海深仇。而今日来替其中一方来报仇的人,也是她。
太子妃的神色倒是同往常一样,温柔地冲她笑了笑,“阿锦来了。”
沈明酥点了下头,唤她:“娘娘。”
太子妃从地上起身,朝门口望了一眼,天亮了,人也应该到齐了,转过头看向在轮椅上坐了半夜的皇帝,忽然道:“陛下,你看到了吗?她是你的亲孙女,长得多像赵家人。”
皇帝早就看到了。
目光盯着那张脸,竟也有了片刻的空洞。
沈明酥亦是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也终于见到了那个杀了沈家满门,且还想要取她性命的亲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