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帝国无所畏惧的忠诚是机械刺入他的大脑深处的暗示。
他对征战的动力也不是他本心。
他没来由地感觉胃里翻滚欲呕,那种恶心几乎要逼迫着他吐出来,他皱着眉思索,他在想,他对于宫羿的感情到底是出于智环的控制,还是出于自己本心。
他想起很多年前,宫羿送他去参加阿德里安学院入学测试的时候。
那个时候宫羿亲自教导他,给他当陪练,让他熟悉测试的模式,待他宛如亲子,他似乎也对宫羿产生了依赖。
如今脱离了智环的控制,他现在再审视自己的内心,再回看回忆里的依赖,有时是那种刻板的、模式化的依赖,有时又好像不是。
他不善于琢磨这种人类的情感,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不管他对宫羿的依赖到底源于哪里,起码此刻的恶心和憎恶是源于真实,这真实足以覆盖过往。
这种覆盖更像是一场地震,将他既往的人生经历建立起的大楼震碎,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好在他不是人类,不会因为观念的倒塌而崩溃,因为废墟之下隐藏的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这种忽然的顿悟,让憎恨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无法剜掉,牢牢地刻进骨血,让他更为厌恶王庭、厌恶人。只可惜宫羿已经死了,他此刻的恨无处发泄,他不知道该毁灭什么才能让死去的人痛苦。
属于德里克亲王的过往翻了页,留下对于宫羿的仇恨,他在这段经历里,学会了属于人类的恨。
裴子晏往前,走到了属于诺亚亲王的展厅。
诺亚亲王的忌日是10年9月13日,是塞维尔的生日。裴子晏仍然没能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推测出一些东西。
他们死于同一天。
那一天,他应该是做了什么,让塞维尔的生命延续了下去,然后带着许多秘密陷入了沉睡。但他仍然摸不清,塞维尔为何如此痛苦。
之前放在莱恩家族展馆的那张照片此刻被挪到了这个展厅,成为了诺亚亲王唯一的一张照片,他与缪尔·莱恩的合照。他花了漫长的时间仔细打量这张照片,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张照片或者任何一本书都要认真。
他目光落在照片里他的左手上,他的手被枝丫挡住了部分,只能隐约从中看出点不明显的痕迹,一个木质指环的痕迹。
本来这痕迹很难发现,但他先有了答案,再顺着答案去印证就容易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这指环现在去了哪。
裴子晏继续往前走,忽就听见身后多了一阵如影随形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他很熟悉。
他甚至没有回头,来了?
嗯。塞维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子晏回头,发现塞维尔在看那张合影,于是便说:我每次看这张照片都没有那是自己的感觉。
塞维尔抬头看他,记得限制接触吗?
裴子晏回忆了片刻,是限制昆西侯爵的那个吗?他看不见我,接收不到我的信息和图像。你的意思是?说到最后,裴子晏自己也意识到什么,目光又落在照片上,微微皱起眉。
塞维尔说出了真相,这种控制取消后,还是会有一段时间的遗留期,所以你暂时不会对自己的形象有归属感。
裴子晏皱眉,对于宫羿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校史馆里寂静得可怕,风从窗户吹进来,发出呼呼作响的声音。
裴子晏撇了一眼高处的监控,发现都关着,想是塞维尔做了什么,所以他也就继续发问:旁边那是你父亲吗?缪尔·莱恩。
塞维尔点头。
你的母亲是艾绡。裴子晏像塞维尔确认。
是。塞维尔肯定了他的猜测。
但,公爵夫人是艾绒,艾绡的姐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有受到影响吗?裴子晏很难不在意这一点,特别是在王庭见过许多贵族隐私之后。
塞维尔平静陈述:艾绒确实不喜欢我。她们姐妹关系其实很好,艾绡却在盛年死于难产。每次看见我,她都无法释怀,甚至想要完成艾绡没完成的实验。她跟缪尔也只是利益结合。
怎么想到问这个?塞维尔反过来问他。
发现塞维尔并没有把艾绡和缪尔称为父母,裴子晏感觉自己好似触及了什么关键。
他犹豫着回答塞维尔的问题,我想起一些事情,那艾绒和缪尔对你好过吗?他想起另一个梦里,在那个跟归巢有关的梦里,他曾信誓旦旦地说缪尔和艾绒会给塞维尔一个家。
他现在感觉这种许诺完全不符合人性,不知道缪尔和艾绒当初为什么会答应,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向塞维尔确认。
塞维尔沉默许久,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甚至有些无奈,老师,人很复杂。他说。
人很复杂。
裴子晏认同这句话,但此刻却听不明白。
艾绒去世很早,缪尔活得久一点。他们都很喜欢海曼,而海曼一直生病,你尝试救过海曼,但还是失败了。
因为你救过海曼,跟他们达成了某些交易,所以缪尔让我顶替了海曼的名字,成为了莱恩公爵,一直到182年。
有些事情对人来说是一生都无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