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笑自己荒唐,辛如练转身便要向那无尽深渊而去。
就这样罢,什么也不想,死了,什么都好了。
辛如练一心求死,却在此时,又是一声呼唤,惊破这一片苍茫深色。
“练儿,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文丛润,我回来了。”
这一声不像之前,不再如倾诉那般婉转温和,周遭嘈嘈切切之声消弭,只余这一句我是文丛润。
辛如练心头一紧。
回头看向声源所在,深渊在这一声出现后尽数崩裂,天光乍现,似要吞没所有。
辛如练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轻,骤然失重,身子急剧下坠。
下一刻,脑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一暗再是一明,剧烈的割裂感遍袭全身,骨头像是被人强行打散再重新组装。
想象中的高空坠落并没有发生,辛如练只觉恍恍惚惚,心底莫名难受。
不适地睁眼,辛如练的瞳孔渐渐聚焦,视线里,她正躺在榻上,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四肢百骸疼如车碾。
她,似乎还没死。
辛如练试着动了动手,发现手指似被什么握住,指尖一片温热,抬眼一看,宋砚清正俯首在她的掌心之间。
男子的头埋得很低,苍白如纸的脸紧紧贴着她的手掌,看不清神色,只依稀见得眉宇颦蹙,眼角湿润。
察觉辛如练的细小动作,宋砚清抬头,见她醒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练儿?练儿!”
辛如练凝视着宋砚清,他的脸色似乎比先前见到的还要惨白一些,唇色浅淡,毫无血气,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眼中血丝遍布,交错纵横,借着光线,这才惊觉此刻他的脸上泪意温浅,似乎是刚哭过。
“宋砚清?”辛如练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心头还缭绕着方才听见的那句“我是文丛润”几个字。
她现在竟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地狱还是人间。
宋砚清握着辛如练的手,再一次把脸送到她手心里,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在。
“练儿,答应我,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
“我知你不是金丝雀,凡事都靠自己,从不依赖他人,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和你执手并肩的机会。”
“你的喜,你的忧,你的悲,你的怒,不管你怎么想的,都可以告诉我。”
说着,宋砚清从怀里摸出那支乌木藏剑簪,递到辛如练手中和她交握。
“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要什么都自己担,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辛如练看向手里的簪子,心底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从小到大,宋砚清是第一个把东西再次交到她手上的人。
她生来便克死了母亲,生日便是母亲祭日,被父亲视作不祥,是以从不给她过生辰。
五岁的时候,父亲和继母顾着给二妹庆生,只有家中武师记得那日也是她的生辰,送了她一柄木剑。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她很喜欢,拿着木剑就跟在武师后面像模像样地比划着。
后来木剑无意间被她的二妹瞧见,说什么就要和她抢,推搡间二妹的额头不小心被木剑戳伤,血流了一地。
当时她的父亲就把她打了一顿,后面还把她的木剑给折断,勒令她不许再碰。
再后来,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调笑她辛家这一代出了她爹这个孬种,行军打仗不知,尽会贪图享乐,字里行间皆是辱骂鄙夷。
她想也没想,提着红缨枪就打上门去,过程中枪头刺穿了小公子的肋骨,她自己也被挑了胳膊。
从那以后,谢景谙再也没让她碰过红缨枪。
他们从来不过问她的意见,就擅自做主不许她再碰,见她动了一次伤人伤己后就强制让她远离。
可他们不知道,这根本不是木剑和红缨枪的原因。
就像父亲不知道,二妹的伤是她见到他来了后故意往上面撞的,撞之前她的二妹还笑着对她说,她辛如玉得不到的东西,她辛如练也别想得到。
谢景谙也不知道,她胳膊上的伤是她自己故意弄的,只因她清楚小公子背后是御史中丞。
她若伤了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辛家必会被参,但若她也伤了,那只能算比武玩闹,堂堂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被她一介女子打得无法还手,御史中丞再怎么气不过,为了面子也只能认栽,不敢宣扬此事。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强行加诸在她身上。
只有宋砚清,在亲眼看见她用淬毒的藏剑簪自伤后,不仅没把簪子扣下,还亲手把藏剑簪送回她手里。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只会阻止她做这做那。
宋砚清凝着辛如练的眸,轻轻地揉搓她的手指。
“练儿,你背负的太多太沉,过得太过压抑,我只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
“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我不希望因为妻子这个身份束缚你的天性,也不希望别的东西制约你的所有。”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只做辛如练,完完整整地做你自己,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只求你能善待自己。”
一句接一句的温声软语落入耳中,辛如练微微动容,一时无言。
活了十八年,这是有人第一次对她说,让她做自己,善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