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让他们不敢高声语的不是这个原因,而是辛如练的眼神。
太过平静,太过冷静,就像是高山之上的圣池,接天辟地,因为远离俗世不染纤尘,红尘烟火到了她面前反而落了下乘,更遑论这些不切实际的人云亦云,只会让说这话的人觉得是自己太过失礼,青天白日之下生出羞愧之感,无处遁形。
一时间,场中的人都静了静。
一片寂静里,也不知道是谁惊呼出声,忽然跳出人群佝偻着腰在脖子和背部几处掏来掏去,一边摸一边怒喝:“谁用雪砸我?”
雪球是从冲着他后脑勺砸过来的,碎裂的瞬间直接顺着后颈滑进了背脊,这下雪天本就冷,突然被雪扑了一头一背,凉意霎时席卷整个人,叫人忍不住跳脚惊呼,偏偏还抓不出那些落进衣服里的碎雪。
周围人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挤挤攘攘嗡嗡乱乱,过了片刻人们这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起先叫嚷辛如练邪门叫嚷得最厉害的那个。
他嗓门大,在人群时说几句话都忍不住人纷纷侧目,此刻跳出人群,就更加显眼。
辛如练也看向他,但并没有说什么。
那人想到自己先前说辛如练坏话,如今被这么赤裸裸地看着顿时心虚不已,当即掩面挤出了人群,就连衣服里的雪都不掏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就被守在周围,专门护卫晏行舟安全的兵士给拦了下来。
见状,人群当即有些混乱。
之前他们远远围观宋府,说些有的没的这些兵士都没什么反应,怎么现在突然就动手了?
人人惶惶不知这又要弄哪出,但基于兵士手里拿着兵器,也不敢造次,只得把自己往人群里拥,以求待会儿动起武器来不会伤到自己。
紧接着,便见一侍卫打扮的青年男子从宋府出来,高声对周围的百姓道:“太子殿下听闻今日宋府门口格外热闹,特派我来传个话,入府是他执意要入,受伤也是他不小心导致,诸般巧合怪不到辛女郎身上,若是各位偏要说这是辛女郎所害,那方才太子殿下偶发头痛,也只能说是各位府外吵嚷所致,届时定当悉数禀明大齐皇帝陛下。”
众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是听到了他们方才议论的那些事,特意让人来澄清。
不过说是澄清,后面也有威慑之意。
他们一众寻常老百姓,哪里担得起这个罪名,顿时噤若寒蝉。
辛如练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侍卫她在刚刚晏行舟那里见过,是随侍在晏行舟身边的,想来是晏行舟极为倚重的亲信,晏行舟派他来说这些足以见其重视。
她从来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哪怕是圣人都免不了被人放到嘴边说道,她又何必在乎这些。
如今晏行舟在人前说了这样的话,不仅给足了她面子,还让她耳根子清静一些时日。
只是素来听闻大御明昭太子待人温和,大御百姓提起这位储君无不竖指称赞,感念君恩,如今这般表现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话带到,侍卫见围观的人不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向辛如练抱之一礼,便又转进了府内。
兵士们让出一条路,众人哪里还敢待在这儿,四下散去如树倒猢狲,尤其是那个被雪砸了一头的人,头也不敢回。
直到人群散尽,街上空寂只余风雪,辛如练还站在门口。
沉默片刻,辛如练道:“赵元帅,出来罢。”
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传来,轻微咔嗒一声,就像是踩到了瓦片一样。
再一看,一个黑衣少年就落到了辛如练眼前。
嘴角含笑,眉宇飞扬,虎牙露出尖尖一角,意气风发宛若大草原上的飞鹰,此时衣袂发梢凝了一层浅淡的霜雪,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迎风处待了许久。
“辛将军!”赵断鸿不拘一笑,眸中似有光,周遭的雪似乎都因为他这一笑而明媚几分。
辛如练看着他,神色如常:“赵元帅不必如此。”
不必为她堆这样一个雪人,也不必为她出头教训那胡乱说话的汉子。
赵断鸿笑意更浓,眸光亮如淬火:“辛将军值得!”
他本来也是要去宋府找辛如练的,只是来时撞见了祝从浓的车驾,想到辛如练和祝从浓关系匪浅,他要是在这个档口进去,一定和辛如练说不上几句话。
于是他就想等着祝从浓走了再进去,便也没让人通传,趁着这个空档,在外面比着辛如练的模样,堆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雪人。
除去初见,这是辛如练给他留下的最为印象深刻的一幕。
是夜,她冒雪闯入他的营帐,肩头军靴挂着北地的风霜,用剑指着他,让他跟她合作。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跨过敌军的围堵,独自奔赴几十里,又是怎么跳出他的驻军布防,直接来到他的军营。
他只知道那时的她身上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以及数不清的伤痕。
那时他们明明站在对立面,她却孤身跑来跟他寻求合作。
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一开口便是不合作就同归于尽,还要拉着他身后的燕军做垫背。
他同意了。
不是因为惧怕所谓的同归于尽,他当然相信她能做到拉着他的燕军一起同归于尽,但他之所以同意合作是因为她的果敢与勇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