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真是有劳道君了。”
清池声音里的这点怨念他还是听得出来的。不过又有些好笑。她这般努力地学,不就是想让他亲自教她吗?
她想接近他。这一点他自然知道,这个机会也是他给她的。
不管她想要做什么,他似乎都只能静观其变了。不过,兔子还是狼这一点还有待再瞧呢。
清池见这位大仙嘴角那和煦的微笑,总有种又要被算计的头皮发麻之感。
“道君,月魄先告辞了。”
不知何时,宁司君已经走到了琴台边坐下,在她说出这句告辞的话时,闲散地应了一声。
“嗯。”
清池出门前,还听到了一曲旷洁的《蓬莱操》,篱落香浅浅,和风同鸣,仿佛这人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仙人隐士。
她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
却没想到这个调皮的白眼还让抬眸的宁司君瞧见了。
四目相对,清池也感到了实质性的尴尬。好在,宁司君素手拔琴弦,坐在哪儿便叫人如沐春风,笑了觑她一眼,也不见哪儿有生气的。
就是这样,才越叫人心底不安啊。
隔日,道君便以她太闲了,让她重新练一下琴艺。琴艺本来是大家闺秀必学之课,她的琴艺更是师从大家,虽然也只学得皮毛,但是也比一般人要好得多。而且,前世,她经常听明清玉的琴曲,更是早就把耳朵都练了出来。
清池有点莫名其妙,等到瑾澄离开的时候,她才想起了昨日的那个白眼。
道君啊,可真是一个小心眼。
第89章 四周目(8)
山中不知寒暑, 岁月翩然擦过。
清池也没想到,她竟然能这般地平静,忘却了那些缭绕在心头上的种种般般, 日日沉浸在那大量的符箓经文学习当中。
没错,她还记得自己的目标是接近道君来着。
一年下来, 她几乎都成了这明镜殿和清静道君的常客了。这里负责做事的弟子们见到她都习以为常了, 还都是一脸佩服地望着她。毕竟, 她可是一年内把一般弟子要花几年的功课一股脑地全部学完了,就连道君都说她学得挺好, 往后直接过来上小课便可。
道君的小课,那还是一般人想上都上不了。
便是瑾澄都想来蹭课的那种。
“小师叔, 你又来了啊。”负责常务的恒风笑着和她打招呼,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清池手上的点心盒子上, 暗自咽了咽口水道:“小师叔, 你又给道君做点心了啊。”
“是啊。”说这句时, 清池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前世, 宁司君就发现她做的点心好吃, 每次她去国师府的时候必定得带上, 没想到这一世偶尔一次做过,就被他暗搓搓地发现了,从此开始了她苦逼地做点心日子。
“那我先进去了啊。”清池说了一句, 谁都别想打这一屉点心的主意。
偏偏, 宁司君他每次也不明说,就是暗搓搓的, 让你主动地去做。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清池一边暖着手一边走进来的时候,恰巧叫枝头梅花往地面坠落了几朵,淡淡幽香扑面而来。
山居里浅浅地罩着浅浅的春阳。
在外边叫人觉得寒冷,一走进来却觉得温煦。
“月魄见过道君。”她习惯地给假仙请安,却不见有人应答,抬头一瞧,也不见人。
这人呢?跑哪儿去了?
清池把点心盒子放在案上,只见那香炉里青烟袅袅,熏得的还是雪中春信。
啧,还真是风雅啊。
清池瞧了瞧这静居,这一年下来,这屋里的风景她都看惯了。只是随着时节的变化,宁司君这样挑剔的人,自然也会换上应季之物,比如此刻梅瓶里便是插着一枝嶙峋的梅花,一瞧那势头,就知道这是他本人亲自修剪的。
清池瞧了瞧,现在人不在。来的时候也没见恒风他们提醒啊。
不过见这熏香,清池也隐隐猜到这人恐怕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不过应该还在这明镜殿里吧。
清池懒得去找他。
今儿有一节道家琴曲课,如果事情不大,他肯定会准时到的,若是无法准时到,那也正常,这一年来,清池也经历了无数次,就自习呗。毕竟宁司君还是道家魁首,忙也正常。
从书架上随手抽了□□家典籍看着,一边就着这雪中春信香,敬亭春雪茶,慢慢地摸鱼了起来。准确来说,是困了。春困吧。这事也挺正常的。
她就趴在案上睡着了,还拿一本书盖住了自己的脸。下意识的而已,若是流口水,那可不太妙。
不得不说,那香清雅,茶清甜,屋里也暖洋洋的,窗外一点暖光洒落在身上,还有梅花松针落做白噪音,可不是助眠。
宁司君自然是还记得自己有一堂课的,只是临时有人来见,便去了前殿一趟,回来的时候,恒风瞧见他还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恒风见过道君……道君,您不是在静居里边吗?”
宁司君瞧了瞧日晷,点了点头,道:“方才去了前殿一趟,她已经来到了?”
“道君,小师叔已经过来了。”
宁司君踏进静居,雪中春信已经燃到了最后一抹清淡的香信。
他目光落在了临窗案前睡着了的女孩身上,轮廓在日影倒映下在地上落下一抹影子。
她面上覆着一本书,不知何时半本已经推落在,露出了半张睡得香甜的面孔来。
粉面桃花似的。
只是印着些书印子,瞧上去还挺可笑的。
睡着的时候到不像是平日那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宁司君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他瞧着这小姑娘的倒霉样,把那本道籍给拿走了,拿了一张薄毯盖上她的身子上。
在对着窗口的椅子上坐下,随手就翻开了那本道籍,发觉是一本《历朝道家琴曲》,便是他都忍不住嗤了一声。
他的视线落在了阳光下,那泛着浅浅绒毛的脸蛋上,也又渐渐地带上了审视的色彩。
一年过去了,一个小姑娘,倒是比他想的还意外有耐心。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觉得她是真的心里有秘密了。她在努力取得他的信任,却不知他是乐享其成的。对于她的秘密,他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
宁司君把手上的琴曲书籍放下,视线落在了案上的点心盒,他揭开盒子一瞧,发觉是一盘做得精致小巧的梅花糕。
淡淡的梅花香,还有糕点的香气融洽在一块儿,还有些许热气漫溢,很有让人品尝一口的欲望。
他拿丝绢擦拭了一下手指,捏起一块点心尝着,入口绵软。倒还是那个味道。他心情不错地品鉴着。
清池睡醒了,还有点迷糊,眼角隐约望见了一撇影子,而自她身上滑下来的毯子更是叫她一个激灵,彻底地醒来了。
她一下就蹿了起来。
“道君……”
那撇影子可不就是道君,坐在椅子里,面前的桌案上放着茶盏,盘子里的还剩下了两块点心,他的视线才从窗外的风景中收回来。落在蹦了起来的她身上,点漆目里带着温和笑意,淡淡慈悲,一身素衣,发挽玉簪,也见其风华绝代。
“可睡好了。”
清池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不知该点头还是不该点头,手里抓着那张素毯,讪讪地笑,企图让被他这抓包的时候快点过去。
“道君……,道君,为何不叫醒我?”
不过宁司君好似就没有发觉到她的这点尴尬,“看你睡着那般香,也不好无辜打扰。幸在你这儿自己起来了,这节琴艺课还能上一半。”
清池悻悻,“方才……有劳道君的照顾了。”
她展示出手中的毯子。
宁司君道:“身为长辈,我是该照顾你的。况且,你这点心我尝着也不错。”
清池发觉宁司君的视线在自己的面上转了一下,嘴角愉悦地微微勾起。然后又道:“过来喝杯茶,清醒一下,一会儿我们上课。”
清池有点儿奇怪他今天的心情怪好的,当然不知道此刻她的脸上都在伏案睡着了以后留下了红印,有点儿滑稽,又有点儿可爱。
“嗯嗯。”她乖巧地应了几声,然后把毯子放在一边上,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宁司君泡好了一盏茶,不是敬亭春雪,而是灵玉山著名的云雾茶,推到了她面前。清池简直是有点受宠若惊了,这灵玉云雾可是一年都出不了多少的,还是贡茶,也就道君自己喝得上。
“不喜欢?”
清池立即摇头,“道君,我喝敬亭春雪就好了。”对她这么好,总会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啊。是不是又要坑她了?有时,还真是防不胜防。
望着眼前的这张出尘美人脸,清池却不由提防起来。
在宁司君眼里,她倒是像炸毛的小猫儿。
“不喜欢我泡的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带着轻灵的笑声。可你若真的觉得他只是问问,那就是在作死。
清池捧起茶喝了一口,一脸幸福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我能喝到云雾茶。”
“这般喜欢吗?”
“喜欢。”
“嗯,我这儿还有不少,晚些时候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清池就愈发觉得不安了。她在点点头后,又忍不住刺探着,“道君,您今儿是遇上什么喜事了吗?”
“你的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清池捏起块梅花糕吃着,一面偷偷瞥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一面腹诽,哪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这道君的心,比海底还深。
这堂琴艺课,也许是托那小睡一趟,清池格外的有精神。平心而论,宁司君是她见过,几乎和明清玉琴艺相差无几的人了。可惜,明清玉有一点胜过了他,那便是感情。倒也不是说宁司君的琴曲里没有感情,只是他的技巧大于情感,而那情感也并不是怎么让她同感。
太过淡漠,太过沉静,倒是有道家仙韵,便是放在世俗当中也是人人都会喜欢的。可惜,太过高高在上,太过远离红尘,让人感到一丝冷,一丝寂寞,便如那窗外静静开放在悬崖顶的红梅,凋零也清寒。
“你不喜欢我的琴声?”在清池隐隐出神的时候,忽而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手指落在琴弦上,若即若离,时而飘起,如碎玉般动听。
有那么一种“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出尘之感。
清池本来想敷衍一下的,可是一对上那双洞察清虚般的明眸,就无法说出真正的谎言来。
她顿了一下,道:“道君的琴自然是极妙的,有的是道家仙韵,三十二天的自在逍遥,只不过……若是叫我说实话,比起大雅,我还是喜欢那些俚语小曲。”
素衣仙人凝视着她,那种视线叫清池有点儿毛骨悚然,仿佛是整个人都被他剥开地瞧着。半响,他眸子若星空般深远漂亮,注视着她也是温和的长辈模样,之前的感受像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