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认真地瞧向这个年轻的道士。
而他恰巧也在看她。
这种惊人的巧合,难免让她心惊胆战,她早就知道,她从来不是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前四辈子已经能够证明,她只是一个庸人。
这年轻道士,也唤她月魄。但他寄意的是,叫她自爱。
清池想笑,又想哭。笑的是,从前她的悲剧就是她自己要得太多,却又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是什么,所造成的。
想哭的是,也许她该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活着而活。
她现在难道不是得到了真正想要的?
第155章 五周目(2)
应宇为人随和, 这还是说好一点,说难听一点就是不着调。不过他是方外之人,不在意世俗之间的规矩。
他带清池, 也很随意,饿不着。说难听一点, 清池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婴儿有成人的灵魂, 不是早被饿死, 就是被撑死了。
全靠她自己会喊。
“啊啊啊!”一天到晚,小茅屋里就是她的声音。应宇大多时候都在研究各种草药, 不然就是在打坐。他一个人过得也蛮愉快,多了一个小清池, 也是得过且过。
“好好好,乖乖, 别撕我书, 别撕我书——”眼见她要撕医书, 一直在旁边捣药哼歌的应宇,终于不能不理会她了。
清池葡萄般可爱的眼睛瞪着他, “哼——”
自知理亏的应宇把甘草喂到她嘴里, “你师父我正在研究百草解毒丹, 你乖乖的,听话啊。”
简陋的茅草屋里各种草药的香气糅杂在一块儿,苦的, 辣的, 甜的,这其中还隐隐带着一股婴儿香。
清池砸把着甘草甜甜的滋味, 然后发现自己又被忽悠过去了。只见一边,应宇正在药臼里捣药, 不时念念有词地往里边丢点东西。那气味奇奇怪怪的,清池嫌弃地撇撇嘴。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他又煮了一碗糊糊来糊弄清池。
清池:“……”
天啦,她真想把这碗糊糊倒在他笑盈盈的脸上。
清池忍了许久,娇气的她直接不吃。
应宇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他也是活得很通透的人,虽然清池是个小婴儿,不过他倒是很尊重她。见状,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捏捏清池的脸,“小不点,这么小就学会挑了?”
“真的不吃?”他舀着糊糊到清池的嘴边,清池打死不吃。她无论那一世也都是娇生惯养的人,倒是这一世真的过得委屈。
“不吃啊。”应宇嘟囔了一声,“看来是真的不饿。行吧。”
清池坐在铺满了干草的木盆里边,小小的一个人儿被破旧的絮子抱着,养得倒是白白胖胖的,就是和之前粉雕玉琢的精致模样实在相差太多了。也不能说邋遢,就是这位奶爸带娃是从来没想过让小婴儿也漂漂亮亮的。
清池扭过脸,靠着木盆。
应宇把木碗往旁边一放,“那饿了再吃吧!”
他就在旁边打坐,闭着眼睛,随遇而安。清池从前就在玄清洞住了好几年,她自己从前也是一个道士,当然知道这是在修行。
看来是真的不管她了……
清池嗅着米糊糊那隐隐的香气,还是坚定下来,她非得把这奶爸给改造了!
可惜,大半天过去了,这无情奶爸还在打坐。
她哇哇大叫。
没有反应。
清池:“……!”这什么可耻的大人啊!
清池成功把自己饿到了,她从靠着木盆坐到躺在了木盆里,咬牙坚持着。然后天都黑了——
她决定不会屈服的。
应宇睁开了一眼,道人们进入那玄之又玄的境界时,往往时间的流逝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瞧见茅屋黑了,木盆里的小婴儿瘫倒着,一副爱咋咋的样子。应宇瞅了过来,难得愧疚地道:“哎呀,小月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摇动,哄着:“饿了吧?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算你有良心!
清池在发现这位奶爸的心大以后,就彻底放弃了和他斗气了。不然最终吃亏的还是她!
清池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时,应宇睁大了眼睛,终于有些他这个年龄的羞涩了,可随即而来的是更加阳光的笑容,他一下就抱起清池,把她放在半空里,喜得都找不到北了:“叫师父,小月魄!”
清池有点头晕,但还是坚持而鄙夷地大声喊:“应——宇!”
“唉!”这老父亲倒是应得特别的干脆!
“再叫一声。”
清池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你这个小娃娃还挺有脾气。”应宇感慨着说。
自从清池会说话以后,应宇就花样百出地想要她说别的话,那样子还真有些猥琐。清池皱了皱眉。当然,未免吓到了他,她还是宁愿普通点,一年过去了,她终于能说基本的话语了。
三岁那年,清池多瞧了一眼医书,主要是上边一部分的毒术挺感兴趣的。结果可把应宇激动地不行,竟然主动请缨教她认字。
清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也一样乐呵。
清池被他那种闲散的态度整得没法了。
她习惯了要让谁回应,偏偏这一世遇上的他,就不隶属于那之中的人。似乎不管她做什么,怎么做,他都能接受。从能够跑了以后,清池就越来越淘气,应宇有时也生气,生气完了,反而还向她道歉。
清池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内心也有些歉意,其实她就是在消耗应宇对她的“爱”,用爱来形容应该是可以的。清池的心能够分辨得出,这就是一种对她没有追求的老父亲的爱。
她忽然就不想再继续无底线消耗下去了。
她也不是想回应他,只是想要选择成为自己。
“我想要学这个——”某天下午,清池指着应宇手里翻烂了的医书,说。
应宇回头瞧着五岁的小女孩,那双眼睛出落得极美丽。她认真地说着这句话,都能感觉到她的诚意。应宇从来不把她当孩子看待的,闻言思索了一下,摸着下巴,再问:“真的想学?”
“真的想学。”
应宇笑着说:“那行,从今儿开始我教你。”
清池眼睛一转,“是不是很累,很苦?”
一只大手压了下她的脑袋,特别温柔。
“那你怕不怕啊?”
清池吧唧嘴,“怕什么,应宇?”
“咱们小月魄真厉害,不怕。”应宇特别擅长夸夸教育,就是清池这样挑剔的人也被他哄笑了。
当然,她是真的认真开始和应宇学医术,而应宇也没把她当孩子,比起道士的名头,山下的人更喜欢称呼他为白鹿山上的神医。不过应宇并不把这个名号当一回事,闲来无事就下山义诊,当然,也是带着清池的。
只不过从前就是单纯带孩子,现在带着清池,则是会把过程都放在她眼皮子底下。
百姓们瞧见清池这个雪娃娃,纷纷夸赞:“仙师,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小仙师未来一定也是鼎鼎大名的神医!”
他们还特别喜欢到清池身边晃悠,就为了叫这小娃娃看看自己。
清池笑得纯良,牙齿雪白,可可爱爱。特别讨人喜欢。
一边的应宇偷笑,他已经发现了,他家小月魄特别能装,性子嘛,是有些骄傲,不过还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好孩子。瞧着她认真地吩咐着病人的家属要忌讳的食物,口齿清脆,软糯糯的。特别可爱。
清池回头就瞧见了笑得一脸奇怪的应宇。
她:怪大叔!
其实前世清池在宁司君身边学习的时候,也是涉及过一些医术的,只不过多是养生和草药,因而她有了一定的基础,学起来也是很快的。
转眼,到了清池8岁的那年。
这些年,因为她这个小朋友,应宇是没有再出远门云游的,不过就在今天,他做了一个决定:“小月魄,我打算去北边看看,咱们今天收拾东西吧。”
清池已经习惯了他的心血来潮。最近她正在研究毒蛊之术,也没避讳应宇,应宇倒是也没觉得她学这种东西有什么问题。
大概在他看来,什么术法只有用在什么地方,什么人用才会有什么问题。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可爱的徒弟会做什么坏事。
医蛊毒不分家。
清池回过神来,然后有些不满地道:“北边?最近不是那边正在打战吗?”清池从自己有些模糊而混沌的记忆里想起了什么,不由地皱眉,“怎么想起去那了?”
应宇习惯了她的早慧,笑眯眯地要摸她的头。
被清池习惯性地躲开,她瞪了他一眼,“不许摸我头!”
由于清池这会儿还是孩童,梳的就是小揪揪,别提多可爱了,手痒的应宇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回应清池的疑惑:“在白鹿山待这么多年了,你也大了,也是时候带你到处走走了。”
“就这?”
“就这。”应宇轻松惬意地说着。
他穿着也是缝了不知道多少次,被洗得发白的道袍,就那么一笑,却有一种山高水长的风流意态。
清池一直觉得她这个便宜师父兼奶爸是个顶顶奇怪的人,不过她倒也没有什么说不好的想法,点点头:“那去吧。”
对于这一辈子的她,去哪儿都一样。
北边,也未必就是边疆啊。
尽管她心底总还有些阴影,但又说不清是什么。但只要一见她便宜师父这一脸连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笑容以后,她也放松了下来。本来嘛,没什么的。
于是,就这样清池和应宇踏上了去往北边的路上,一路上没有盘缠就靠医术,也不是为了赚钱,只要生活所需足以。应宇得过且过的态度还是深刻地影响到了清池。其实对于她来说,放下了以后,钱财也好,地位也好,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大概过了半年后,他们来到了边关。在跟着车队瞧见了荒莽雪野时,清池还有些会不过神来。
“小月魄,冷吗?”应宇忽然凑过头来。
清池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了,她死也不愿意坐在应宇的怀里,虽然那样足够暖和,但是她都快成了应宇的抱枕了啊!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你就别想了,我才不要!”
应宇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长大了,长大了!”
他们几乎已经在嘉陵关的路途上了,距离边关之城嘉陵关不到二十里路。清池嘴唇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
“在担心什么?”应宇看出了她的不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