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正和应宇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两人似乎经过了短暂的对视,然后周无缺又道:“仙师若是能够在嘉陵城住上一段日子就更好了。”
应宇道:“殿下,贫道带着小徒弟来到嘉陵城,本来也是打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这算是同意了。
周无缺稍安,可不经意瞧见了应宇身边眉目如画、又冷淡如雪,淡淡地瞧着他的女童,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稍后,周无缺主动邀请他们在将军府住在一段时间,其实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应宇本来应该是拒绝的,但一瞧见身边的清池就没说话了。
清池不知道太子的人会不会再搞事,不过周无缺只要脑子在线,就不可能再给对方抓住机会,不然他这个战神还真是在过家家了。
这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当然也是要让他自己解决。
接下来好几日,清池都和应宇住在周无缺的将军府里,将军府日前戒严,除了某天夜晚抓到一群胆大的盗贼,倒是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只是,盗贼……呵呵,清池一点也不信,她觉得是探子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这些也不关她的事。
周无缺的确是把他们当做恩人看待的,除了不能出府,享受的待遇都是一流。
应宇摇头晃脑地坐在蒲团上,口里念念有词,便是黄道经。
清池打了一个哈欠。
午后晴雪,冬日阳光透过窗棂,给室内留下满满暖阳。
“小月魄,咱们今天走。”应宇忽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
清池看他,应宇神态认真,和往常那种不着调有着很大的分别。清池也能感觉到,自从他们住进了将军府后,他变得很不一样。身上收敛了一些随意,多了一种令人看不透的神秘。
“师父,你确定?”清池不是不信他,而是觉得周无缺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好在应宇并没有因为她小,就忽视她,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会去找这位殿下说,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将军府。难道小月魄你就不想在嘉陵城玩玩?”后边一句话,他是含着笑说着,还带着一副诱引的语气。
清池懒懒地掀动着眼皮,纤细密麻的睫羽在阳光里就像是刷上了一层金泽,她也是随随便便地开口:“随便你。”
近来,周无缺都在府中休整,北狄今年签订了条约,三年内两军不会兵戎相对,取而代之的是互通贸易。这也是上半年周无缺打穿了北狄国将领后,今上在太子群臣的说动下,才暂停了战争,取而代之的是对方宾服,签订合约。
只有周无缺知道北狄是狼子野心,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非我一族,其心必异。
这些蛮族昔日蹂躏边民时,一个个的可就是有恃无恐。其实本在接到皇令,让他归京,周无缺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再到不久之前他被刺杀,他也挣扎,会不会是太子哥哥的人其实早就是北狄的探子?
他想不通,那样温和的太子哥哥怎么会要杀他。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听到亲兵来说,应宇仙师要来告辞时,这位少年将军才从自己无边怒海里挣扎地醒来了,不管如何,再过几日,他都要回京一趟。
“让他进来。”
亲兵马上去通知外边的应宇,其实不是应宇一人,清池也跟着,准确来说,应宇走哪儿,她都是跟在他身边的。
周无缺不止觉得应宇奇怪,这个女童就更是奇怪,有时她看他的目光,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应先生。”周无缺对自己的恩人还是很客气的。
“殿下,明人跟前不说暗话。贫道和小徒弟这一次过来就是请辞的。”
周无缺稍微皱了一下眉,然后道:“这些日子连累应先生和令贵徒受了不少的委屈,实在是我的不是。本来还欲在最近为应先生接风一番,应先生走得这般急……难道是有什么事?”
周无缺其实并不愿意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
应宇宽和地道:“殿下仁厚,这些日子我和小弟子受到您的如此厚待,实在不胜荣幸。只是我们已经打算在这嘉陵城里行医走访,再继续住在将军府也实在不方便。”
应宇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周无缺倒也不好继续留他们。
他是有些遗憾的,不过这个奇怪的道人倒是自己的恩人,想了想,周无缺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留仙师了。仙师和令贵徒来到嘉陵城行医,也是此地的荣幸。”
在他们走之前,周无缺奉上了宝物一箱,里边宝石黄金、美玉珍珠美不胜收,珠光宝气令人目眩神迷。应宇笑了一下,有种“黄金玉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那种狂放不羁,“殿下赏赐,弗敢能辞?只是贫道乃是出家之人,一粥一饭足以。这些宝物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清池也是振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服了自己不去看。
她心里想要吐血,恨不得代替应宇把这一箱宝物给收下。
周无缺在听到应宇这话后,神情也带上了一种欣赏和叹服:“应先生果真不是凡人,是我羞煞您了。”
周无缺的视线无意识瞧见了应宇身边那个脸色郁闷的小姑娘,她眼底都是满满的遗憾。
周无缺一刹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忍笑,毕竟是个小姑娘,会喜欢这些漂亮玩意也很正常。周无缺从里边拿出了一颗明光湛湛的珍珠,放在了她的手里,对上了她警惕的视线,他说:“只是小玩意儿,拿着玩便是。”
清池捏着珍珠,看向应宇。
应宇倒是有点诧异,仿佛在问她喜欢这个吗?
她喜欢,收下也无妨。
清池不喜欢珍珠,李叹送了太多珍贵的各色珍珠,她曾经让般般小薇拿来随便玩的东西,又怎么会看得上。
清池于是说出了自己今天的第一句话:“多谢殿下,可我不喜欢。”
她的声音还有些孩子的绵软,又多了些女童的清脆,咬字太清晰,硬生生有一种冷硬的语调。
她把那枚珍珠放进了宝箱里边,然后退到了应宇的身后。
周无缺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只能归结于,他不喜欢被拒绝。而这个身上糅杂着奇怪气质的女童,对他的冷淡和不喜欢一点也不掩饰,其实更令他在意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她似乎从第一眼瞧见了他的时候就流露出了这种神态,即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都是毫不意外的冷淡。
奇怪的孩子。
周无缺当时也就是随便想了一下,毕竟比起他们师徒,还有更多令他在意又苦闷的事情。
周无缺亲自送他们出了将军府,并且对应宇道:“往后应先生若还有什么需要到我的时候,尽管派人来将军府说上一句。”
“无量仙尊。殿下的话贫道
记在心间了。”
周无缺目送这对奇怪的师徒走在青石大街上,他们的背影在晴雪细风里,有一种不似这人间的美丽。
与其说是什么出尘,而不如说是“轻”。
在周无缺的心里留下了一抹影子。
很快,他就对身边人道:“回府。”
第159章 五周目(6)
就这样, 应宇和清池在嘉陵城东街角的三层小楼,租了下来。
应宇虽是出家人,可素来却更爱研究医术。楼下窄窄的小房间, 正好出诊。这还是清池说服了他,不然应宇根本也不会想到这点。
当然, 只是清池想过一些舒服日子罢了。
起初, 东街来了这一道士一女童, 着实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当然,地处边境的人们的心态到底也是开放不少的。只是不觉得他们真的能有什么医术, 大约也就是混一口吃的。
直到一次,那道士和女童轻描淡写地就救活了一个心脏都停止跳动的男人, 当时里里外外围了好一层。还被那女童训斥过,说是这样闷住了, 只会让他救活的频率加难。
好吧, 其实街坊邻居们根本就没听懂这个小女童在说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敬畏的心态。
应宇又是道士,又是医师, 就他这么年幼的徒弟, 医术也是这么高明。就更是对之奉若神明。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到他们这儿来看。
不过,应宇一周往往是三天看诊,四天是上山采药, 除非大雪封山, 出入不得,否则一定是要去一趟的。至于清池, 比起给人看诊,她更爱搓药丸买, 什么治风寒的、饱胀的、贫血的,一粒清退。就是街坊邻居们往往是来应宇这里瞧了病,一般还要顺带买上几丸。
磕赚钱了。
应宇有时也笑话清池怎么那么爱这些阿堵物,当时清池就翻了一个白眼,一点也不客气地道:“应宇,你现在吃的住的,可都是花得我攒下来的铜板!”
她高兴了就叫一声师父,不高兴了就直接叫名字。应宇和她之间倒也没有那样明显的长辈晚辈关系区分,都是随便。
应宇见惹恼了她,当然是主动摊手认输。
并且乖乖得闭上嘴巴。
坐在墩子上揉捏药丸子的清池冷笑了一下,“再说我就不能攒钱了?你给我备了以后得嫁妆?”
明明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可却是意外的老成,可就在你觉得她老成的时候,很快就要被她给气死。心态好的应宇,当然不会被清池气死,不过也还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吃了一惊,脸上那种随便意态的笑容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担心。
“小月魄,你……攒嫁妆,往后嫁人,不准备陪师父了?”他这语气还真有些委委屈屈的,眼睛巴巴地瞧着清池。
清池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我不嫁人,往后一直和你过这种朝不保夕、餐风露宿的苦日子?”
应宇还是理直气壮:“咱们是出家人,当然不能计较这些。”
清池不pua别人就好,谁也别想pua她。她只是撇了一眼应宇,应宇就挫败极了,声音也有气无力起来:“小月魄可真是冷酷。”
清池呵呵,“今天你做饭。”
应宇:“……”
他说自己错了还来得及嘛?当然是来不及了。
过了年出来,大地春回,冰川解冻,一点点的春色自地上长出。只是北方,尤其是边境,春意总是来得更晚,也更不明显一些。
清池在这几个月里,攒了约摸五十两银子,然后托人送到了盛京。这是给小薇和般般买下奴籍以及置家的费用。这一世,她是不想和那些前前世扯到一起,不过有些人她却不能视而不睹。
这五十两是她亲自攒来的。
她才来不知道原来赚钱这么不容易。
反正,两只手搓药丸都快搓粗了,手上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可她却兴趣盎然。
周无缺回了一趟盛京,过完年后,又来到了他一直驻扎的嘉陵城。
过去他一直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是盛京千万少女爱慕的战神殿下,那是多么的骄傲。
但这一次回来后的他,就连没见过他的士兵都发现他变了好多。
这种变化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大家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轻狂不羁、鲜衣怒马的战神殿下。
当然,这种沉稳的沉默,只是会叫大家觉得周无缺成熟了。
在盛京里的每一天,他都被荣耀包围,触目所及全都是大家的夸赞,就连父皇也说他是大夏的肱骨之臣。他却下意识地去看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脸上冷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那种冷淡里更流露着某种强烈的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