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大厅里的两个人忽而都听到一声清亮柔美的呼唤。
“师父——”
自门槛走过一个淡紫裙子的少女,她手里拿着素纱斗笠,背着一个医箱,一张芙蓉般美丽的脸蛋正侧向天光,仿若是初开。
“月魄,你回来了。”应宇的语气含着点点笑意,一点儿方才的情绪都没有,凝视着自己的小徒弟,心满意足。
宁司君的目光正和这少女的目光碰撞在一块儿。
他的眼慈悲似高山晶莹雪,又似轮回台上的三生镜,在被他这眸光一对照,她素来以为傲然的姿色都似是红粉骷髅,根本就不经他的眼。
清池早在在之前就有了和这大妖大孽打交道的心理预备,甚至是想要隐隐地压他一把,就看这一世他能看出什么。就是抱着这样赌气的想法,清池大无畏地走了进来,似懵懂无觉地对上了那双精妙的眼眸。
就在这一霎那,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而这双明如镜的眼眸却忽而锋锐了起来,像是青锋剑般地刺得清池几番想要后退。
忽而,一切一切令她那颗心揪起来的东西都消失了。
这个如珪如璋又如仙如佛的男人笑了一下,同身边皱着眉的应宇道:“师兄,你收了一个不错的苗子,她啊……注定就是我们天师道的人。”
这句话听得清池有点后颈项冒冷汗。
应宇道:“道君,你莫吓到我这小弟子,她胆儿小。”
仿佛也像是印证他的这句话一般,清池乖乖地走到了应宇的身后。
“月魄,来见过道君。”应宇长袖微翻动,站了起来对身边的清池道。
清池也乖觉,软糯糯地道:“月魄见过……道君。”
“头一次见师侄,这是本君的见面礼。”宁司君送的是中规中矩的一块美玉,而且还是尚且未雕琢的美玉。清池自从陪伴在他的身边过以后,就习惯了琢磨这厮一句话里的多重意思。她摩挲着手中的蓝田美玉,忽而抬头,映入眼眶里的恰是宁司君那端庄慈悲的神容上不可琢磨的笑意。
就是不知道故作深沉,还是无意为之。
“月魄可是汝名,师兄取的一个好名字,月在天,魄为势,师侄往后的人生会有趣。”宁司君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师兄若是愿意,天师诞礼可带师侄一块儿上玄清洞,拜见先师。”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倒是难得地沉郁了些。
不过又有谁比他更能装呢,在清池险些情绪都被带飞,想起那位天不假年的圆缺道君时,宁司君又蓦然道:“这是一块护身美玉,若是你愿意,尽可刻上自己的名字。”
他望着她,真当是看小辈的慈祥温和。若是清池曾经没有在他的身边待过,很真的是很有可能会中招。
那明明就是看透了什么,可他就是不说。
甚至很有可能,他现在就在探究着他。
他究竟是从何看出来的?
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清池的好奇心被他激起来了,却不能像是过去那样,去问他。
可把他憋得有点儿难受。
她娇腮微鼓,就是应宇都觉得她这神态仿佛和这道君结识般的。否则,她也不像是那种的外人面前露出小儿女情态的女子。
“月魄会记住道君的话。”
“师侄。”这位假仙望着她假笑,笑得仙风道骨,只恐下一秒就会乘鹤归去。
这笑也让清池恨得牙痒痒。
“再会。”轻巧又优雅。
“师兄,我和师叔都等着你。”宁司君在临走之前,又对应宇说了这么最后一句话。
清池拧眉瞧着他乘风走出去的影子,那青色道袍在暮色里边都镀上了一层艳丽的色彩,就正如这个人一样,看起来仙,而内心绝非只是一个什么出尘的仙。
外界的人对他有滤镜,她可没有。
他那种肆无忌惮,还好是出家了,否则指不定这天下要被他搅合成什么鬼样子。
当然,即便是出家了,神剧高位的他,难道就不是了吗?
清池的记忆蓦然地回到了前世,她最后还有印象的那段时间里。
……
“回魂了!”应宇少有带着一些酸味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道君虽比你师父老人家年轻些,好看些,可你也不能这样偏心眼地瞧着。”
清池翻了一个大白眼,从他的魔掌里逃了出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我都没问呢,你反而来说我,我真的生气了。”
“还哄得好吗?”
应宇塞给她一个青梅果子糖。
清池瞧着手里的糖,没好气地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就把一百八十颗心眼子都给我塞进肚子里边叭,我可不敢多瞧一眼这位道君阁下。他是大妖大祸,难不成我这可怜人还敢招惹?”
她后边那句说得含糊的抱怨,可应宇是谁,当然也是把耳根子听得一清二楚的。
“哈哈哈哈哈——”应宇这会儿笑得肆无忌惮的,别说一点儿仙师的风采了,简直就有些过分了。不知是在笑清池,还是在笑宁司君,又或者是两者都有之。
“大家都说我这小师弟是仙人之姿,你这个说法我倒是第
一次听到。”这倒也是他第一次没有否认和宁司君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应宇在说的时候,那种抽离的态度,仿佛那个我都于他本身没有了太大的关系。
而且,其实他也并没有否定清池的那种说法。
或者是,这些年以来,宁司君在新帝身后翻云覆雨的那只手,看似天上神佛预言,又岂不是他自己的主张。
的确,在外人眼里,天师道的道君,乃是天下仙道之表率,里所以当就是清修为主,不沾凡尘又心怀苍生,高雅出众的仙人。
其实嘛,宁司君何时真正地在乎过一般人了,万民于他就是万民,不过这样的他的确也是符合天师道本道无欲无求近乎于仙的追求。
即便是有所欲求,这样的欲求也是为己所用,何时又会真的拿来束缚已身。
强者决定规则,这规则就近乎道。
应宇微哂,看着清池,在感应出了她的这个想法以后,反而笑得愈发灿烂,笑得清池在有些毛骨悚然的。
“小月魄你啊,果真很有慧心和道意。”
就是清池自己听了也是无语,慧心不慧心的,道意不道意的,她不知道,不过这一套也是真的很能骗人。
*
萧朗阳忙着和周无缺赌气,也忙着去城外的军营操练,势要把盛京里那些看低他的人狗眼戳爆。自然来找清池的时间也越发少了一些。
清池巴不得这只小狼犬滚蛋。
目前虽还不能离开盛京,不过她在城东的看诊却进行得很顺利。那当然是——
即便最初有那不长眼的盛京纨绔子弟过来招惹,很快王府这边提前打了招呼的巡街教头就会出来。能够在天子脚下的巡街教头,往往也是比这些纨绔子弟更加纨绔子弟的。
几次,清池甚至还见到了李叹,不过她眼光掠过,当做是不认识。
他们巡他们的城,她行她的医,两相陌路,各自为政。
清池不知道她这位大兄是投了周无缺的眼,拿到这个差事,还是那天发觉到了她的异常,故意张望?不过,他们这些之间的斗,她都不想清楚。
还是当个路人最幸福,上辈子被劫那样刺激的事情,她反正是一点都不像再次经历了。
每到暮色如金时,清池便笑着收摊,她在这里行医不过半个月,因治得了各种杂难疑症,很是受这边的人们喜爱,甚至又有了曾经在嘉陵城有过的小医仙之名,无非是她为年轻女子,身姿过人,又医术不凡。
她对求医的人们笑若春风,可若是故意来找事的人,往往就会忽然倒地,口吐白沫,她还颇为无辜。盛京里的人对偏门的蛊术不甚了解,更何况清池的后台不小,往往招惹了她的人,吃过亏以后也就长教训了。
“月魄姑娘,这就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
“月魄姑娘,明儿可来?我家老头子正好明儿休沐,过来瞧瞧——”
……
清池应和着爽利的街坊,隔着斗笠的白纱,清凉的树风吹在在细嫩的脸上,她眼睛微眯,惬意地笑。暮色如金洒落在白纱帘上,也映衬得这张明艳玉容都如梦似幻了起来。
她手提医箱,正漫不经心地走到街道上,忽而一阵疾风刮过。她瞥见了一个骑士驭马而过,那宽阔脊背,窄劲腰身,仿佛也俯风同赴这如血黄昏到红尘靡艳之处。
那双冷峻的眼侧落在她的身上。
似短兵交接那一刻。
这冷峻沉肃的男人留意到了她,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他马鞭一挥,就在她三米之前停住了,也避免了一桩祸事。
清池额间滑过一滴汗。
眼睛略带迟疑地望着前方烟尘滚滚之处。
他勒马望着她,“月魄姑娘,你没事吧?”
清池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保持着真实的第一反应。
她微微张皇,一双水眸像是稚嫩的小鸟,美得俘获人心。但这种美,更仿佛是本人并未发觉的那种,所以竟然令得在这第一眼里,李叹有种她弱不胜风,下一秒就要坠落在地的实感。
他伸出了一只手,就要给她。
但清池站稳住了,脸上所有讶色都雪消。
“您是……”她看得出他身上的官服,但眼神全完全陌生。
李叹挑眉了一下,然后干脆下马,“月魄姑娘忘记了,月前在盛京城外的十里亭,某奉命巡逻周围,为萧将军接风,时逢刺客……”
“原来是……”
“李叹。”李叹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瞧着这和府里五妹差不多年龄的少女,眼中疑窦未消。她真的记不起来了?
李叹眼下从没看错过人,他的一双锐眼之下,也从来不可能有人能够逃脱出来。
但她很不一样。
给他一种尤其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刚才他忽然来试她。
“李大人,我没事。”她声音软甜清脆,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眼里有些机灵,不过也就那样。
“若是让月魄姑娘受了伤,那某真是该死了。”这个冷峻的男人难得地流露一些温和的态度,很是招人。
“月魄姑娘,这是准备回去了?”
清池不答,反问:“我看李大人刚才那么急,看来是要有事,不必挂念我,您去忙便是。”
李叹颔首,“那下次再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