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清池又宁愿亲自见他一面,把这件事说清了。他之前还期待着她长留在盛京,其实从来到盛京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一定会有离开的那日。
清池点了一盏灯,最终还是把这封信给写完了。
她其实知道萧朗阳心里有她,可惜他们只能是青梅竹马,别无情爱。她自然是关心他的,她不是无人之心,被多年惦念,除了情之一字,其他都能给他。
最后,她写:“若有那么一日再会再言。”
写完这信后,她便觉得束缚着自己的一切都已然消失了。
她也不知道而后会发生什么,不过这一次离京,已经和应宇说好,游遍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看遍这天下山河,舒展胸臆,到那时再回来见故人。
这五世,她终于能够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实现一直以来最想要达成的事情。
往后,再回来,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斗转星移。后来的事,也会是后来的花才能开得出来。
清池下楼把这封信递给了应宇。
应宇地眸子在暖橘色的烛火里暖洋洋的,很轻柔,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决定好了?”
“好了。”清池望向他,眼眸里带着笑意。
应宇也写了一封信给周无缺,大抵就是真正的请辞,容他们师徒离开盛京,游遍天下。
*
清池和应宇离京那天,下了点小雨,有些闷闷的。宁思君正好回玄青洞,也顺便送他们师徒二人。
三人便在这凉亭处坐了一会儿,自有道童奉上茶水果点。
清池总莫名地觉得宁思君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便是这师兄弟两人说着话的时候,他也偶尔会看她一眼。看得清池反而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一副态度。
他那双眼睛端雅,看人的时候,认识谁都不会感觉到了压力。但对于清池这样五感敏锐的人,就会有一种被洞察的不安,身如提线木偶,被他操纵了视线。
他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又到底是在看什么?
清池是又好奇又害怕答案。
“师侄怎如此拘束?”忽而,这细雨里,他柔和的声线飘来,仙人之姿,令人自行惭愧。便是直视也觉亵渎。若是她这一世才见他,恐怕早已失了方寸,被眼前人给彻底迷住了。
可还好她不是。
她只是有些惶惶,被这绝色闪了一眼,便恢复了正常。
“月魄只是少见道君,被道君姿容所迷,一时难以回神。”她这一句话令得在场另外两人都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会说得这么直接,这么一本正经,也没有一丝撒谎。
“哈哈哈哈。”应宇大笑,“徒儿,你这师叔是天人之姿,你若是一时被迷了眼睛,也实属正常。”
宁思君笑,只是那笑真不真切,便只有他本人才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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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萧朗阳死死地望着远处凉亭里那三道身影,捏着栏杆,力气大得都快要把那刷了黑漆的圆柱给扳开了。
“你这是拿什么出气?”身畔坐着轮椅的男人凉凉地道。
“义父?”萧朗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何不让我去见月魄一面?”
周无缺道:“你去见他们?你想要害死他们?顾文知可是一直等着把柄。”
萧朗阳拍得栏杆震动作响,晃晃荡荡,显然是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服气。
“况且,这个时候他们离开也好。你以为现在的盛京还是歌舞升平?这不亚于龙潭虎穴。他们师徒不染尘埃,何必又被这红尘纷扰。”周无缺的目光也落在远处柳树下那道柔浅的影子,语气淡淡,像是在说服萧朗阳,可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萧朗阳有点委屈,“所以,所以……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
“谁让你太弱,连自己想要护着的人都护不住。”周无缺严厉地道。
萧朗阳气馁,可还是死死地望着城外官道那个方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
就像月魄信里说的那样,等到她回来。
可是,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莫名地,他心里涌上了一些危险的情绪,不安、焦躁。
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义父,他收回了眸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细雨微风吹起发丝衣袖,有些瑟瑟,闷热阴暗的天空仿佛就像那张脸庞上的情绪般莫名。
原来义父也……
他强烈的不安,强烈的怀疑,甚至自我摇摆。义父的视线理所当然地滑到了他的身上,眉间微蹙,语气有些冷厉:“在看什么?”
萧朗阳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不敢问。原来他也在害怕。原来他始终没有真正地和义父切断了联系。
“咱们……回去?”他狼狈地扭开脸,声音有些喑哑。
周无缺漆黑的眼眸瞧了他一眼,仿佛看出来什么,不过他懒得说,“回吧。”
萧朗阳推着轮椅下城楼,这对义父子之间都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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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师弟,便到这里吧。否则,我可真的是舍不得你走了。”到了这个时候,应宇也还开玩笑,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是真的不错。
宁思君叹了一生气,“此一别后,也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会了。师兄这样的人,回一次盛京便是不易。只望你们师徒二人在外游玩山水,莫忘了玄清洞里苦寒岁月的我。”
清池嘴角抽抽,有些意外宁思君还会说这样的话。这一世,她倒是又从边边角角里发现了他不少的秘密啊。
可她露色太多,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宁思君送他们走出亭子的时候,就慢了一步,候上了她。
“师叔……?”
宁思君对应宇道:“师兄,我有几句话想要和师侄聊聊。”
应宇颔首,继续走着。
宁思君靠近清池,那一抹篱落香几乎挤入肺腑,熟悉得她有些发慌。
“师叔?”她有些茫然,且意外,不知这个时候,宁思君唤住了她,是为了说什么。
他俯首唇边上扬了一些,“师侄,看来这一天你盼了许久?”
清池神情微动,“师叔也知晓,我和师父喜爱游山玩水,此次奉荣安王之命前来盛京已近月余,如今总算能够离开这儿,去其他有趣的地方,是盼了许久。”
清池眼睛也噙着笑,像是琉璃般清透,也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跳脱可爱。
“师叔慧眼。”
这彩虹屁拍得宁思君轻轻颔首,嘴角笑意不深不浅的。“师侄果然聪慧。”
清池才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这句话夸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简直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笑得有点儿凝滞,一双俏丽的眼睛望着他,怀疑颇多。
宁思君说:“你是累世宿慧之人吧。”
清池心里一个咯噔,没有说话。不过宁思君也无意拆穿她,只是继续说:“你如今命盘已定,心愿已定,离开这儿,斩断前缘,倒也不错。我师兄会护着你。只不过,这一世,你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你真正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那个仙人之姿的道人浅浅地问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复,吓得她从噩梦里惊醒。
漆黑的房间,轻轻的虫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摇动着。
她记了起来,这里是船上。
清池舒了一口气,擦拭掉额头的汗珠,那天以后,她和应宇就顺着官道下了江南。如今北边正战火纷飞,江南尚好,等过了今年的冬天,再去北方。
这也是她和应宇地约定。
况且这么多年来,她还真的没有去江南呢。自然也对江南也无限的向往。
清池摇开了窗子,窗外果然是一片星河,周围漆黑的水发出摇晃的声音来。船舱隔开,外边的房间是应宇住着,他睡得很安稳,她无意打扰他的美梦,所以在被这噩梦惊醒,也并没点灯,而是坐在船上,一手依靠着藤枕,静静地望着窗外满天星河,月如银钩这如梦亦如幻的美景。
脑子里却像是中毒一样想起了宁思君临走前的那句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池撇了撇嘴,很想说他肯定是在故弄玄虚,但这么多次重生,她真的是被打脸得太厉害了。
明明她也曾经在他座下学习过,怎会没学到他真正的本事,零碎的鸡毛倒是知道不少。
清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挠头。
不过,她始终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她真正地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如果远离李蓉蓉——周无缺漩涡中心是她想要的,那么她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
她难道想要的不是这个?
到底她是她,还是他是她?他总不能比她自己还明白自己的处境吧!
“不行,不能被他带入一个乱圈里!”清池有时就怀疑,宁思君最后那句话是不是故意的。
很好,她记住了他的脸,死也不会忘记。
*
此时洛地,亦是深夜。
暗探来禀告:“暗卫九失去了联络,暗卫十二来报盛京暗线已断。”
李叹没说话,反而是明清玉问:“小医馆处的眼线退出了吗?”
暗探摇头,道:“没有消息。”
在黯淡灯火处,一处摇椅上,白秋园轻笑了一声,旖旎极了,“你不会还觉得那位月魄姑娘会是突破点吧?她要是真的知道什么,恐怕咱们也不能这么顺利离开了。倒是风大公子,您哪位五妹妹知道得可真多啊!”
明明是说话的语气,却硬生生地有股狠辣的味道。“我留在盛京里一条隐秘的线都被她察觉,死了人不算什么,我多年来地筹谋断了三分!”
李叹道:“白王子,我正在彻查叛徒。”
白秋园道:“哦。不过我更关心李蓉蓉什么时候死?这个女人太奇怪了,她知道很多不应该知道的,我们不该久留她。”
明清玉嗤笑一声,“可哪有那么容易,眼下她可是被周无缺当做宝贝一样护着,我们的人根本接近不了。”
三人一时无话,脸色难看,谁能想到当初根本不看在眼前的女人,竟然给了他们如此猛烈的一击。
白秋园忽而说:“前几日,我派人在盛京外跟着,果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
白秋园似笑非笑地说:“小医馆的月魄姑娘和应宇先生离开盛京,朝着去江南的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