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清池和故友踏青归来,尔后才有些恍惚地想了起来。
看来,故事马上就要上演了。
她含笑地望着脚边一丛开得如火焰的杜鹃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五妹。”有一道冷峻低沉的男声响起,来人一身玄色服饰,器宇轩昂,荷尔蒙炸弹似的,看见她时那低低一笑,怕是这盛京里的千金小姐瞧见了,都会有些晕晕乎乎的。
正是李叹。
这些年清池和他关系不远不近地处着,看他野心勃勃地做操盘手,在这盛京的暗处里如同一个暗夜里的帝王般翻云覆雨,多么厉害。
此时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微妙地带着一点打量。
“大哥哥。”她友好地一笑,很礼貌,也很客气,也正是盛京里贵女一向待人的标准,便是自家的哥哥也是这样。这便是贵女的骄矜。只不过他们安定伯府特殊,没有庶子庶女,只有一个义兄罢了。
她手里捧着一束山花,正是这次踏青归来的收获。
这山花娇艳欲滴,却也比不上她若芙蓉般明艳的容颜,一颦一笑,落在了人眼里,令人魂牵梦绕。
“五妹,山中景色如何?”两人并肩同步,李叹放慢了步伐,能够让清池跟得上来。
清池怔了一下,然后又笑了,“没想到大哥哥这等忙人,也会惦念山中景色。”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此时景色正好,杂花生树,草长鸢飞,绿水涨白云动。大雁塔那一片桃花也开了,灼灼生辉……”
“听着五妹的描述,就已经跟着欣赏了一遍。”李叹说:“还是五妹文雅,为兄就粗鲁多了,便是去山上踏青,也多半要变成猎兔驱鹰。”
“大哥哥武功好,小妹文弱,才只能简单地欣赏风景。”
两人不过说些客套话,一直到了分手的路,清池说:“大哥哥可要常常回府走动着,爹爹昨儿还在念着你。”
李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很忙,不能给爹娘座前奉茶,是我不孝。有劳妹妹和二位弟弟。”
清池服了服身,“那清池就不打扰大哥哥了。”
清池起身的时候,发觉李叹看着自己的目光很奇怪,可在她来不及探究,转瞬之间就收了起来。
李叹负手而站,英姿勃发,只是那双鹰般冷峭的眼眸,就注定了为人不会如何的温和。
他点了点头。
清池起身慢慢地踱步,一直走着,始终都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无情且冷酷地盯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一枚棋子,正在决定往哪个位置放置。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和李蓉蓉接触没有?不,是谢圆圆,或者是说谢蓉蓉?
她很期待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但入戏的人,以看戏的视角进入戏台扮演角色,倒也是一个独具特色的角度。
第193章 六周目(4)
虽然清池并未有意去探查, 但安定伯夫人的变化,芷梨院里诸人的变化,自然也都落在了她的眼底。
小薇不甘又心疼:“她们就是在胡说八道, 小姐就是小姐!”
般般在一边什么也没说,这倒也符合她一向沉稳的性子, 只是芷梨院里的大丫鬟紫袖这会儿却主动安慰清池道:“小姐, 我想老爷夫人会有安排的。”
清池瞧她一眼, 缓缓笑了,将手绢放在她手里, 紫袖有些意外,她看着手里的手绢, 又看少女这举重若轻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
紫袖可以说是自她幼时便一直侍奉左右, 却一直不懂她了。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紫袖瞳孔微缩, 却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道:“也是。”
就这样?
少女瞧着她, 仿佛也因为她的态度而轻轻蹙眉。紫袖立即垂下了头,收起了手绢。
她分明就是假小姐, 如今真小姐要回来了, 竟然还能这么淡定?若不是在自我欺骗, 那就是心够大的。
芷梨院里乱作一团,还是三兄李照出面,无论如何都认她这个妹妹, 明面上便是有人另外有想法倒也无妨。
“你是说, 她仍然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焦躁不安?”峻拔威严的男人低声问着, 那一张英俊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山峰海水一样潜藏, 威武无波。
“主人……”紫袖有些艰难地,但还是如实点头。
李叹眼底划过几点思索之色,“她倒是沉得住气,外面的人说她是木头小姐,她不生气,如今真正的五小姐回来了,她也一点不怕自己这假千金地位被顶替?”
紫袖抬头便瞥见主人沉思的俊脸,心里暗嫉,主人是不是对这个五小姐太在意了?非但把自己派在她身边,而且对她更是多加留意。
明明也只是闲置的一枚棋子。
而他这番话只是说出来,更不是和她讨论。心酸的紫袖马上又听见他说:“继续盯着。”
“是。”
十五年前随手安插的一枚棋子,当年有膈应安定伯府的打算,也有为将来的大计略作准备的想法。到了近日,当他的探子来报,哪位真正的安定伯府五小姐终于找到,并且发现她背后似乎和周无缺有着关系后,李叹就觉得相当的有趣。
一枚曾经随手安插的棋子,竟然不知不觉当中在他的棋局里成长到不可小觑的地步,还似乎变得很不一样,这让他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这位真正的五小姐会不会继续和那位荣安王纠缠不清呢?
而一直在他眼下另外一颗棋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但也正是这种没有变化的变化,反而是让他觉得有趣。
她的心性出乎他的意外,竟然让他的计划都不得不改变了。
若是她真的不安、恐惧,反而是一枚容易操纵的棋子,可是如今一变不变,那么……
李叹面色波澜不惊,只是眸中却含着讥诮,“那便再看看,我这个五妹是不是真的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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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伯府里这段流言蜚语不断,总之都是和那位真正的五小姐要回来有关。
那府里这位五小姐的身份就尴尬起来了。
下人们却不敢落井下石,只因府里的老爷夫人发话,明面上五小姐还是五小姐,找回来的这位“五小姐”,往后便是六小姐了。
这是安定伯府里的丑事,说什么都得隐瞒起来,不能让外界知晓的。
从今往后啊,府里便有了两位小姐,不过鱼目珍珠始终有所区别。不管是丫鬟小厮还是管事婆子心里都有数,恐怕这位六小姐回来以后,两位之间必定有个高下争论。
还听说,这位五小姐性子倔强,认了那商贾做父母,说什么也不肯回来,老爷很生气,夫人很伤心,府里的大公子便决定亲自去带六小姐回来。
……
圆圆最终还是被李叹说服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大哥的冷酷男子,便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危险,他没有一句话带有道德绑架,只是把事情的真相如实地告诉了她,她的生身爹娘乃是安定伯夫妻,大夏的世家卿贵,她也并非是被遗弃,只是十五年前,前往盛京路上失踪了。
做一个商贾小姐,还是一个贵族小姐。
她都可以自己选。
“你还是在威胁我!”圆圆一点也不傻,“若是我不回去……”她的神情当中也带着挣扎,“怕是安定伯府不会容我爹娘和哥哥。”
这一身沉暗气质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情绪,似乎不怎么爱和她说话,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圆圆不是没有见过周无缺的冷和沉默,但事实上,她还是更怕眼下的这个男人。因为在他的眼底,她好似蝼蚁、器物般的存在。
他转身就走,似乎无意继续和她纠缠,也不在意她的答案。
不,也许已经知道了她是注定要回来的。
“我和你回去,你们不要伤害他们!”圆圆醒悟过来后,眼睛都红了,大声地在他背后喊着。
他脚步都没停。
圆圆开始慌张了起来,此前安定伯府里来人,她总觉得他们就是欠她,也赌定他们不敢做什么。就连谢父谢母慌张地问她的时候,她也赌气不说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来,圆圆和他们朝夕相处,怎么不生出感情来。
她害怕自己的任性会伤害了他们。
当然也知道,在这古代,商贾怎么能够和承爵的世家斗呢?
所以,在李叹派人接她回府的时候,圆圆终于咬牙同意了,挥别了父母,一直到瞧见安定伯府门楣,她有些晃神,在看到这样的门户后,她才终于有了对自己现在这个贵族小姐身份的感知。
回到安定伯府后,先是温柔美丽的安定伯夫人对着她洒泪,亲自给她安排了住所。虽然谢家也富贵,可怎么也没有伯爵家的气度,西厢阁里所有的器物均是精致美丽的,安排的丫鬟也都十分合心意。
她这一住进来,便像是入了一等舒适的地方。
圆圆渐渐地也就忘记了谢家,她觉得这样也好,谢家不会受到安定伯府的打击。
唯一让她不适应的就是这安定伯夫人未免也太亲近于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蓉蓉,还记得你大哥?就是带你回来的。”安定伯夫人这一天对她说,“你大哥要来看你。”
圆圆一想起那个玄衣男人,心头便有些不安,强颜欢笑地说:“娘,一定要见?”
“你大哥是个面冷心软的,你可别被他的样子吓到,若不是你的大哥,娘如今还见不着你呢。”安定伯夫人感慨地说着,心情一时难免激荡,望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委屈。
圆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了,娘,我去见他就是。”
可圆圆觉得自己见了这个大哥,却像是耗子见到了猫,动物的本能就是害怕于他。她怯怯地见礼,李叹却根本不在意,在安定伯夫人面前,他还有些温度,当借口出来散步,这两兄妹就没话可说了。
圆圆慢慢地就落在了他的身后。
“六妹。”他说。
圆圆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有些悻悻,马上跟了上去。
却见他凝视着她,那双冷酷、讥诮的鹰目像是冷锋般犀利,“不知你现在是否对自己的处境有所认识呢?”
“……你什么意思?”圆圆除了在周无缺面前擅于忍耐,她本来也不是一个温婉的性子,强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在这一刻破功了。
对于圆圆的质问,李叹只是说:“接下来,安定伯府会有一场宴会,便是向盛京的贵族圈子宣称你的回归。”
圆圆眸色微闪,“然后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和荣安王认识?想必你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
圆圆勃然怒色,“你胡说什么!你还查了我。”
“放心,只有我知道。”李叹说,“当然,这次宴会,荣安王必定不会到来,到底不过是个小宴会,可你若是有心,往后有了这个身份,倒是便利。”
圆圆虽然有些怕他,可男神的事情,她却义无反顾,她警惕地道:“你对我说这些话,不会是想要那我当刀使?”
“你觉得现在的你,有这个本事?”李叹很不屑。
圆圆那点狐疑也慢慢没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和殿下亲近,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了好处。还有,你刚才说我的处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叹说:“看来你回来这么多天,似乎光顾着享受温情了,你连你有个姐姐都不知道吗?你知道她不是你的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