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一秒的时候,他就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碰巧这会儿站在前边的安定伯也有了动静,“到了,到了——”
这下倒是引得大家的视线都看向前方。
顾文知的车马是很低调的那种,有他那惯常的威严贵重。
当然,毕竟是超一品大臣的马车,也几乎是一到马上就被注意到了。
蓝沅肃穆,气势不凡,替顾文知揭开了车帘,一张端庄俊秀的脸庞出现在众人眼里,可其实比起他的容颜,大家还是更加注意到他那一身如沉渊的气度,几乎在看见他时,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容颜,而是为这气度所摄,下意识地审量自身。
“顾相,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满脸笑容的安定伯已经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才下足蹬的顾文知视线仿佛在那一瞬间就扫过了他身后的安定伯府一家人。
淡淡抽回,“安定伯隆重了,本相看,这已非有失远迎,还是不要大惊小怪。”
安定伯脸上笑容不变,热情招揽:“瞧顾相说的,您难得来一趟,又是为了吾家小儿,多少隆重,都是应该的。”
安定伯府请他走向台阶,台阶前男眷女眷们都是翩翩行礼:“见过顾相。”
“今日我来只为闲谈,都不必客气。”
顾文知平静的视线落定在李家人身上,化作了一个比往日柔和些的神情,他大袖微动,扣放在背后的手微微一捏。
明明那视线是一视同仁地落在所有人身上,可不知为何,隐约觉头皮发麻的清池跟着女眷们福身完毕,正好和那双如渊如海的瞳眸擦过。
圆圆忽然凑近她,语气兴奋地道:“刚才顾相是不是看咱们呢?”
“看你。”清池说。
圆圆一下就觉得没趣了,撑着小脸,看向正在和李叹、李英等兄弟说话的顾文知,小声地嘀咕着:“青春年华,如花美眷,看几眼好像也正常。”
清池:“……”
顾文知本就是个严谨的人,凡是过了分寸的,不管安定伯在一边怎么问,反正都是很难从他嘴里要出一个答案的。
他对府里年轻一辈的李叹、李英倒是多说了几句。
尤其是对李叹,显示出一种过分的看重。
当然,这里的过分,值得是在清池眼里,在其他人眼里根本就不是。只因前世顾文知一向对李叹就有种直观的不喜。
一入府,一大群人簇拥着这位顾相走了进去,男眷们在前边陪着他说话,女眷们落后一点。安定伯夫人对他拿欣赏也不加掩饰,“顾相鳏寡多年,一直未曾续弦,谁若是嫁给了他,直接便是超一品的命妇。可惜了那杨家事多,若不是顾相也无疑续弦,怎会容他们放肆。”
安定伯夫人话里的不甘,是恨不得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能嫁给他,可惜了,都已经有了。
再说,安定伯夫人对这位就连自己丈夫都需要巴结的大官,也是有点犯怵的。
圆圆不以为然,“没想到倒是个深情的人,可惜怎么也比不上我的殿下!”
安定伯夫人白了她一眼,“圆圆,休得放肆。”虽是这样说,可明明脸上却是与有荣焉,“哪能拿顾相和殿下相比,你啊,殿下没定婚约之前,还是得谨慎些。”
圆圆吐了吐舌,“五姐也有蒋世子了!再说,人家可比我们足足大了近二十岁!”
安定伯夫人说:“这年岁大的男子,会疼人,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个。”她看向清池,到底因为之前的事情,母女之间有些隔阂,这会儿谈起这个话题,对清池也没有和圆圆那样亲近,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清池只是微微一笑,“母亲所说极是。”
圆圆想想,不过是蒋世子还是殿下,都比他们要大,一时也有些脸红,“娘,你尽是说些胡话!”
她跺跺脚,脸上飞霞,少女十足。
安定伯夫人见到她这样,便笑开了,捏了捏她的脸蛋。
清池在一边看着。蓦然发觉,离了他们已有很长距离,在前方甬道桃花夹岸,那个昂藏如海的男人回首,似无意地落在她们母女三人身上,对上他的眸子,她就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加紧了。
一瞬之间而已,他脸庞上似扬起一些笑意,减淡了一贯端肃严谨的持重。
清池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以为他或许是无意之间见到圆圆和安定伯夫人温馨一幕逗笑了,可很快她明白,不是。
只是因为看见了她。
这是缘何?
难解的迷题。
清池也望着他,那目光没有一丝矫饰,更像是茫然。
“顾相,您在看……”李叹问,眼底闪过些郁色。顾文知及时收回目光,仿佛就是在看眼前的花树,心情也是意外的好。
“风景真不错。”
安定伯一听到他这句话,就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为他引见更多的风景。
“顾相,这府中的每一处风景都是我当初定下来的,这些年更是叫家丁们照顾着……”
就这样,安定伯带着顾文知和李叹三个儿子把整个安定伯府的景点都给逛了一遍,这才依依不舍地带去正厅喝茶。
当然,一路上,顾文知和李叹两人也没闲着,彼此试探。就是都没有看出对方的底细。
这天,在安定伯热情的招待下,顾文知甚至还答应在安定伯府用一顿午膳。
“怎么夫人和两位小姐不在?”正式用餐的时候,顾文知看了看在饭厅里的全都是男眷,便问了这么一句。
李英咋舌,这还不是因为您的性格,怕他娘和妹妹们会打扰到。
李叹侧目看向顾文知,顾文知面不改色,甚至更像是无意间发现才有的一问,可真的只是这样嘛。
李叹只怕他沛公舞剑意在项庄。
“原来只怕打搅到顾相,女人们总是太啰嗦了!”安定伯第一时间就说。
“无碍。”
“既然顾相都这么说,今天能够陪顾相一起用膳,那也是她们的福气。”安定伯态度上很是谄媚。转头就对饭厅里的下人说:“快去请夫人和两位小姐一起过来!”
安定伯再看坐在他右手边的顾文知,见他坐姿雍容端庄,听了这番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正如朝廷里那个一向就给人高深莫测的相爷。安定伯对顾文知笑笑,“好不容易和顾相同桌,今日可要畅饮一番才好!”
顾文知颔首,“安定伯,你有三个琳琅出众的儿子,怕是要将我灌醉。”
“哈哈哈哈——”安定伯捻着长须,敞怀大笑。
“叹儿、照儿、英儿,听听,顾相在夸你们,为父这下怕是真的要靠你们来劝酒了。”
李照李英一向都对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相很犯怵,在他面前也完全就是乖乖牌,马上就站起来敬酒。
李叹稍慢了一拍,顾文知手扶玉杯,慢慢摩挲着,似也在等待着他。
可以说,其实就在刚才,他是有些失态的。
“李叹敬大人。”李叹也站了起来。
顾文知欣赏地看着他们一饮而尽杯中酒,“好。”他双袖对襟,也利落地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似有些酒意上脸,白玉般的面庞也泛上一点红,整个人看起来也更加随意而放松,少了平常那种紧绷的束缚感。
安定伯立即替他倒满了一杯酒,“顾相,咱们这也必须来一杯。”
“好。”顾文知的语气也更散漫了些。
清池和圆圆她们一起过来时,就正好见到他们把酒言欢的这一幕,所以她们过来作甚?
淡淡的酒气就是满堂鲜花的香气也无法吹散,男人们一边闲聊着,直到见到了过来的她们,原本在积极说话的李英兄弟也面露难色。因为现在怎么看也不适合女眷们再入席了,若是一开始还好,如今他们都喝上了几杯,就怕上头了。
李英下意识地看向大哥李叹,李叹仿佛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叫他放心,然后端着玉杯敬酒顾文知,“顾相,李叹敬您一杯。”
顾文知一只手把玩着玉杯,收回视线,“看来这会儿夫人和两位小姐再过来也不合适了,安定伯还是在侧间布置一桌酒席吧。”
这会儿,清池她们正站在饭厅外间一点,里面有些喧闹,不过还是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也大致听到了顾文知的话语。
安定伯反应过来,附和顾文知的声音,“是了,都怪我,她们这时候过来怕是要打扰……去去去,请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到隔间用餐。”
顾文知有些淡淡的声音:“倒不会打扰,只怕唐突了她们。”
安定伯干笑。
清池忽然就听不下去了。
圆圆更是不满地道:“把咱们当什么了,马戏团的杂耍?真是可恶!”
安定伯夫人虽没听懂圆圆话里说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懂她的意思,“你爹也是好心,可惜你们没这个缘分,若是能够得顾相一句点评,你们俩啊,以后再在盛京行走,可在名分上也更有优势。”
从里面走出了侍奉的婢女,“夫人,小姐,请跟奴婢去隔间。顾相担心冲撞了,特意同老爷说的。”
毕竟里面的男人们可都是喝了些酒的。
安定伯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隔间,还不忘说:“顾相看上去不好接触,不过人倒是细心。你爹啊,喝了点马尿,把咱们娘三耍着过来玩!”
安定伯夫人还真有些气愤的样子,任是谁这样被呼来唤去,总归心情也不会太好。
清池却道:“爹爹不是那样的人,若非顾相想要见我们,也不会派人请我们来。”
圆圆皱眉地看向清池,比起她名义上的爹,她虽然和顾文知才见过这一次,但安定伯的老奸巨猾,对顾文知的谄媚,就连她心头第一时间和这个娘一样都觉得一定就是他做的好事。
“五姐,难不成你觉得是顾相的错?要不是顾相刚刚说话,咱们这会儿就要过去了。”
清池淡淡地道:“咱们本来也不是要过来。”
“你……”圆圆总觉得有时候,就是和她说不清。
不过本来圆圆要陪安定伯夫人用膳,清池借故离开了,回芷梨院用膳,结果两边菜都上号了,忽然就有家丁过来请她们去饭厅,说是老爷请她们过去一起陪侍。
圆圆这样一想,又有些讪讪,“其实在里面也没什么,陪兄长和长辈们喝一杯酒算什么。”
圆圆又想起自己的立场,虽然她不大喜欢这个和男神对着干的顾相,可他以后也是男神登基后的得力干将。四舍五入,那就是男神的小弟。护着点怎么了。
“你别这样笑。”圆圆又瞧见清池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脸上露出的那抹怪怪的甜笑。
她们在隔间用膳时,安定伯夫人就被圆圆勾起了兴趣,开始聊起了有关顾文知的八卦。
清池对八卦不感兴趣,慢悠悠地喝着汤,她耳朵尖,依稀间就听到了饭厅里的动静,其中安定伯最大,也最常响起,李英两位兄弟的声音次之,也很频繁。
偶尔是顾文知的声音响起落定,每次不长,很有韵律。
最沉默的反而是李叹,除非有人提起他,多时还是顾文知找他。
就奇怪……
李叹这种人绝对是会主动出击的。
不然顾文知又怎么会为了他来安定伯府?难不成他现在是故意藏拙。
过了一会儿,隔间的珠帘忽然摇动,有人来了。高大挺拔的身形几乎把面前一半的光线都给遮住了,人在帘子外就道:“娘,五妹六妹,我来送道点心。”
这冷淡的嗓音像是钩子,来人五官冷峻,英武非凡,正是李叹。他手里端了一盘点心,里面有长长椭圆形的奶油松瓤卷酥。浅淡的绿色,泛着股甜甜香气。周围还有淡粉色秀丽的酥油泡螺,洒着淡淡金箔,分外好看。
圆圆一瞧见他手里这盘点心,就顾不得平日惧他了,脸上就是甜甜的笑,眼巴巴地瞧着:“大哥,你们不吃嘛,都给我们?”
也难怪圆圆会馋,平日里这两道点心都是要有府里专有的点心厨娘才做得出来,且它们在古代的点心界里也是极其昂贵。就是吃了很多现代甜点的她都完全被惊艳了。可惜用料麻烦,也是一周才能做上一两次,今天来贵客了,这两道点心自然也是在宴客那一桌。
“我们不爱吃这个。”李叹看了一眼清池,才说:“顾相让我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