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朝女人露出一个还算滴水不漏的微笑,以示招呼。
对方亦是回以一笑。
不想局促地杵在原地,宋槐走到落地窗旁,扯过红木桌上的焚香托盘,用灰压将香灰压平,启篆,点燃线香。
过程中需要极度的耐心,叫她舒缓了不少徒增出来的怪异情绪。
老山檀香的气味四处飘散,在空中形成一缕绵薄白烟。
正盯得出神,听见段向松开口:“说起来,的确有些时日没见过你爷爷了,上次相见还是年后垂钓那次。”
一旁的郑知宜笑说:“爷爷身体不太好,在家将养着,如今倒是不怎么爱出门了。他老人家时刻不忘跟您的约定,所以趁过节叫我来探望一下您。”
“务必叫他保重好身体。”段向松用拐杖轻点两下地面,叹息一声,“人老了难免力不从心,前些年不觉得,近两年我深有体会。”
里面正说着话,段朝泠掀开门帘,走进来。
第一眼看见宋槐倚靠在桌沿,正摆弄着托盘里的塔香模具,视线对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等他走近,郑知宜站起身,主动同他打招呼,笑说:“好久不见。”
段朝泠微微颔首以作回应,“怎么有空来这边了?”
“来送一幅字画,顺便过来蹭顿午饭——欢迎吗?”
段朝泠淡淡道:“这个家不是我做主,你得问老爷子。”
郑知宜笑了声,整理一下裙摆,坐回原位。
厨房的工作人员送水果和茶点进来,陈平霖喊宋槐过来吃一些,先垫垫肚子。
宋槐应了一声,将焚香用的各种工具放回原位,坐到陈平霖旁边,面色如常地喝了口茶。
半炷香的功夫,两杯都匀毛尖见底。
段向松同她话起家常:“听你叔叔说,你近日忙得连就寝的时间都没有?”
宋槐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草莓,目光盯着那抹鲜红色,笑说:“哪有那么严重,您别听叔叔的。”
也不知是否故意,这声称呼喊得格外清晰,倒无故添了几分赌气意味。
段朝泠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段向松难得没有板着脸,嘱咐道:“你们年轻人哪有不贪觉的,别为了工作把自己搭进去,自己当心点儿身体。”
“我都明白的。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没过多久,话题又转移到郑知宜带来的那幅字画上面。
极为罕见的一幅作品——北宋某文学大家的真迹,卷长近两米,有历代近十枚鉴赏印,流传有序,其珍贵程度不可估量。
聊到此,段向松和陈平霖来了兴致,当即提出赏看一二。郑知宜自是全程陪同,主动虚心求教。
趁着他们赏画,宋槐独自出了门,想去外面待会。
这会的天气实在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如坠铅云,明显有降雨的趋势。
庭院有棵梧桐树,背阴的位置埋了数月前酿好的桂花酒。宋槐缓步走过去,稍微弯腰,放眼去瞧土壤的干湿程度。
没等瞧个仔细,听见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看,发现是段朝泠,脱口问一句:“不陪客人了吗?”
段朝泠没应这话,走到她身旁,抬手,虚搂了一下她的后腰,“在看什么?”
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宋槐也没追问,讷讷地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晚上有暴雨,等吃完饭我们提前走,早点儿送你回去。”
“嗯。”她始终低着头,不肯再去看他。
察觉出她的异样,段朝泠单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抬头,“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槐露出一抹笑,“我没有不高兴。”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宋槐不太能受得住这种眼神,同时也实在担心他们这样会被人撞见。
没作太多思考,凭直觉后退半步,跟他拉开一定距离。
这边离堂屋不算远,但凡有人开门出来,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原以为段朝泠会放任她退步,毕竟不久前在车里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却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就此向前一步,姿态几近强势。
宋槐的背部贴着树干,在他靠近的前一秒,忙伸手搡他,下意识瞟了眼堂屋门前,“段朝泠,别……”
段朝泠耐性十足地作出引导,“别什么。”
“……你别欺负我。我们刚刚可是说好了的。”她一时着急,不经意间放软声线,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段朝泠目光发深。
到底没真的紧追不舍,他退到原来的位置,跟她面对着面。
宋槐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余光注意到郑知宜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手机。
偏过头,对视一霎,她莫名几分心虚。
郑知宜看向他们这边,礼貌朝她点了点头,指腹划向接听键,接通电话。
等打完电话,没逗留,转身回到堂屋,留下一连串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响。
院子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段朝泠没去理会门口传来的动静,握住她的手,指腹覆上去,触感潮湿。
他摊开她的掌心,语调和缓:“不是你说的,作为叔侄,即便被看见也没关系。槐槐,你在紧张什么。”
他太了解她,几乎知道她所有的小习惯,包括但不局限于紧张的时候手心会不自觉地出汗。
论背地里调.情,她何曾是他的对手。
宋槐无声吸进一口凉气,快速调节好自己。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道:“叔叔,我只是怕会耽误了你的行情。”
化被动为主动,举手投足间明显有豁出去的打算。
说完,没去看他的反应,准备直接离开。
越过段朝泠身边时,听见他似有若无地笑了声,“不一起进去么。”
宋槐没答话,一时走得更快。
-
饭后,天色比刚才那会还要阴,昏暗得像五六点钟的傍晚。
郑知宜下午还有事,吃过午饭匆匆离开了,临行前跟段朝泠在门口聊了几句。
宋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问厨房要了份哈根达斯,默默在里屋吃完了一整盒。
没过多久,段朝泠回来,喊她一起出门。
宋槐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拿起包,跟在他身后出了北院。
余叔不知道去哪了,回程是段朝泠自己开的车。
车里放了音乐,有效缓解了僵持在两人中间不尴不尬的沉寂氛围。
她几乎没怎么讲话,手臂搭在窗框上,面对窗外,对着霓虹夜景频频出神。
过了许久,发现这条不是回她那里的必经之路,宋槐疑惑看他,“我们要去哪儿?”
段朝泠平静答道:“回家。”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段朝泠要带她回的是他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
车子拐进地下车库,缓缓停到车位上。
宋槐扣住把手,正要下车,发现车门是锁着的。
接连试了两次都没反应,索性放弃,也不出声催促,只安静坐在那里等他解锁。
段朝泠侧过身,把搁在她膝上的包丢到后座,顺手解开副驾的安全带,将人拦腰抱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就着这个坐姿待了会,他缓声问:“因为郑知宜不高兴了?”
宋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段朝泠说:“我和她没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见她迟迟不作声,段朝泠抚了下她的后脑,哄道:“槐槐,说话。”
两三分钟过去,宋槐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我不明白,你之前都没见过她,怎么这会儿这么熟了,而且还知道那是郑家的车。”
“去年还是前年,郑知宜的兄长结婚,我去参加过婚礼,跟她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后来在工作上也有些交集。”段朝泠说,“先不论这些。如果我和她有过什么,我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
隔几秒,段朝泠温和开口:“你自己琢磨一下,为这事儿生闷气值不值得。”
宋槐不说话了。
理智上的确明白自己是在意气用事。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不清楚段朝泠做事的准则。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看到郑知宜那一刻,想到她曾经差点就成为要和他结婚的人,便自行乱了分寸。
宋槐轻声说:“段爷爷之前提过她很多次,还说,论家世和性格,你们俩再合适不过。”
“你和许歧在外人看来也很合适,但合适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必要前提。”
由此及彼,仅剩不多的别扭彻底消散。
她伸手缠住他的脖颈,将脸颊埋进去,“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段朝泠看着她的侧脸,“什么事。”
“今天的事情让它彻底过去,以后别再提了……感觉自己好难为情。”
“我尽量。”他故意逗她。
宋槐撑着他的肩膀,稍微坐直了些,“上午在车里的时候,你还说什么都答应我的。”
“我说过这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