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为虽然刚成年,可他内敛沉稳的性格,以及处事手段,都很难让人将他与他的真实年龄挂上钩。
包括班主任,也很少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所以当他说出这番话时,班主任也只是稍作沉吟,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讲给了他听。
辩论赛进行的中途,不知什么原因,周宴礼同学突然翻过桌子,将对方辩手从椅子上扯了出来。
按在地上一顿猛揍。
全部听完后,周晋为再次看了周宴礼一眼。
后者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身体诚实,嘴巴却还在逞强:“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找各种话来反驳,我一时火大就……”
周晋为淡声询问他:“你以为它为什么叫辩论赛?”
他小声嘟囔:“我也不知道啊。”
对方的家长很快就过来了,看到自己宝贝儿子被打成这样,一直要求校长严惩。
周晋为让周宴礼去和对方道歉。他一开始还不肯,周晋为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
周宴礼瞧见了,害怕到心脏一紧。
哪里还敢继续嘴硬,不情不愿地对和对方弯腰道歉。
“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了。”
歉道了,周晋为让他先出去,剩下的他来解决。
熟悉的场面,周宴礼早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他以前惹事,都是这一套流程。他先道歉,然后他爸就会让他出去。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道歉,之后的烂摊子不用他来操心。
他爸会帮他收拾。
很显然,这次犯的事不算大。因为周晋为很快就出来了。
周晋为没有看他,开了门之后直接离开。
只是在经过他身旁时,声音低沉的命令:“跟我过来。”
按照流程,现在该关他禁闭了。
至于这次关多久,周宴礼心里也没什么底。
希望别关太久了,对他来说,让他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这次周晋为并没有走太远,而是在一间空教室前停下。
他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支烟。
十八岁的周晋为对烟没什么瘾,说戒就戒了。
可四十岁的周晋为不同。
江会会离开的那几年,他每日都是靠烟酒和安眠药度过去的。
烟酒能够短暂麻痹他的神经,让他稍微缓解刺骨剜心的痛。
他其实是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心理承受力也比绝大部分的人都要强大。
但眼睁睁地看着挚爱如同一朵鲜活的玫瑰,从盛开到衰败的过程。
再强大的男人也会崩溃。
并且,她走的并不轻松。
那么胆小的女孩子,那么怕痛。可是那一年,她却比谁都坚强。
明明已经疼到开始上止痛泵了,却还是乐观的许下今年的生日愿望。
她双手合十,在烛光之下,她瘦削的脸颊甚至可以看见骨头的轮廓。
她笑着说:“希望能再多活一段时间,我
不想错过的小礼的成长,也希望可以再多陪周晋为一段时间,”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幸福的,唯独那一年,疾病破坏了这一切。
每次回想起那段时间,周晋为都会陷入长久的自我折磨当中。
他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是自己太过废物。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
江会会刚走的那一年,他无数次生出轻生的念头。
可是每一次,都会被婴儿房里的哭声给打断。
他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已经没有了妈妈,他不能这么自私的让他连爸爸也失去。
于是周晋为想,干脆再等等,再陪他两年。最起码等到他能记事再离开。
他投入到工作中去,给他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凭借烟酒让自己忘却痛苦。
可记忆太过深刻,伤痛像是用刀刻进了骨骼里。
它一直都跟随着他,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分时间。
他也成了心理咨询师的常客。
——
这样的习惯,一直遗留到了现在。
他点燃手里那根烟,眼神却看向了窗外,那是学校的花坛。前世他和江会会定情的地方。
他语重心长:“宴礼,你一直这么冲动易怒,怎么保护妈妈。”
周宴礼大概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闷声闷气的说:“我以后会慢慢改的。”
周晋为吸了一口烟,灰白色的烟雾从他刚刚拉开的那扇窗户传出:“没有时间了。”
周宴礼好奇,刚要开口问他什么没有时间了。
可他抬起头,看到周晋为那双满是哀伤和不舍的眼时。
他顿时明白了。
那场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二人都没有再开口。直到周晋为抽完那那支烟,他拿出几张名片递给他:“妈妈生病后,记得将这些东西交给周晋为。”
周宴礼低下头,看着上方的职位介绍。
都是某某医疗研究所的骨干。
他满脸疑惑:“这些……”
周晋为让他放心:“你到时候交给他,他会明白的。这些人,他有办法联系上。”
从前的每一次循环,他始终在相同的时间点离开。
他没办法拯救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在他离开后,因他发生改变的事情都会慢慢归于原位。
侥幸剩下的,也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想,周宴礼的到来或许就是希望的曙光。
身为父亲,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他相信他能把一切做好。
周宴礼眼眶有些湿热,他低下头,将那些名片攥紧:“那你呢,我们……还会在见面吗?”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温和:“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见吗?”
等江会会赶去教务处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了周晋为和周宴礼的身影。
听说事情解决了。
再次见到他们,是在放学后。
原本江会会的神情还很忐忑,担心周晋为会对周宴礼动手。
可看到二人的神态和外在都没有什么异样。她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又沉着一张脸去批评周宴礼:“我都听班主任说了,这次是你不对。”
后者摊手耸肩:“我知道错了,刚才还和对方道了歉。”
她问他:“那下次还会再犯吗?”
周宴礼摇头:“不犯了,肯定不犯了。”
他答应的未免太快,正所谓事出反常必妖。
但既然他能够有这样的认知,就说明是个好的开始。
三个人乘坐公交车回家,周宴礼却借口说作业忘带了,要回去拿。
“你们先回吧。”
江会会低头看时间,还早:“我在这里等你。”
“没事,不用等我。我那桌子乱得要死,我还得找一会儿。”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会会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周晋为过来,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书包。
恰好车辆到站,他说:“走吧。”
她回了神,对上他的视线。
而后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这个点车上还有位置,不过都是分开的单座。江会会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后,发现周晋为就在她面前停下了。
他站在那里,伸手拉住头顶的扶手。
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待会路上肯定堵车,最少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江会会看了眼不远处的空位,她伸手戳了戳他,轻声说:“周晋为,还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