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周维扬的眼皮动了动,棠昭收敛了打量。
他睁开了眼。
手探到兜里摸出手机,两秒之后,屏幕上一个二维码名片落在她面前。
周维扬没说话,甚至没看她。
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扫。
“……”
他现在是老板,她言听计从就好。
是他自己的名片,她扫出来熟悉的头像。
棠昭点了添加,思绪杂糅,忽然蹦出来一句:“你后来给我发过消息吗?”
周维扬不明就里:“嗯?”
“没有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删了你啊。”
这思路真是有够清奇的。
他正在备注框里迅速输入她的名字,闻言手顿了下,轻哂一声:“你蛮有意思的。”
而后他凉凉地回一句:“早忘了。”
“也是。”棠昭也笑了笑,适当缓解尴尬,露出一副就随便问问的表情,“过去好久了。”
她也真的就随便问问。
早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甚至都不太确定是不是她先删的他。
三言两语的对白里,棠昭又快速沉进去想了一想,应该是她删的吧。
因为周维扬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一件狠心事,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加完好友,他把手机息屏,干脆地塞回衣兜,像办完一件公事一般爽利。
眼里没有丝毫可以供人拆解,拖泥带水的情绪。
过了会儿,霍桉起了身,说去洗手间。
狭窄的位置总算打开了一些。
棠昭缓了口气,旁边的温盈羽也缓了口气。
周维扬没缓,他只是看着霍桉起身的背影,半分钟后,也随他出去了。
霍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周维扬就手插裤兜里站洗手池边,他背对着门,还留着旁人进出的空间,这姿态,说堵也算不上堵。
但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气场很强,这无关他的穿着,言行,当他想挑事的来意分外鲜明时,他往那儿一站,就是堵墙。
“周维扬。”
霍桉走过去,喊了他一声,笑笑说,“你应该比我小几岁吧,喊名字是不是更合适?”
周维扬看他一眼,眼里没什么不快。对于喊不喊他周总,怎么称呼,他倒是无所谓。
他瞥一眼霍桉递来的烟,但没接,晾了他五秒钟左右,霍桉也没让自己尴尬,那根在手指间的烟还夹在手里,不过利索地转个朝向,衔在口中,点了火。
说到年纪,周维扬就想到霍桉今年应该有三十了,跟他哥一样大。
爹系男友?这个人设倒是不错,很前沿,会让人产生安全感。
放这人身上,安全感里就掺进了迷幻剂。
“你经纪人哪个?”周维扬一贯直来直去,懒得跟他周旋废话。
霍桉说了个名字。
“来了吗?”他问。
“没,找他有事儿?”
周维扬道:“让他有时间来找我谈。”
“都是成年人,如果不是工作交接方面的事,你直接跟我说也可以,”霍桉挺友好地笑了笑,“不然怎么感觉像老师叫家长,好奇怪。”
周维扬很干脆地就说:“既然你抢着听,那我就直说了,你原封不动向他转达就行。”
“好。”
他问霍桉:“你知道一个艺人靠什么撑着能走得最长久吗?”
霍桉真的揣测起来:“演技?”
“是艺德。”周维扬语气冷凝地说着,“业务能力决定一个演员的上限,艺德决定下限。艺德损耗得越快,这条路结束得越快。派的上用场的时候,演技,奖杯,是你的光环。穷途末路了,就全是泡沫,到时候还想往上爬,但什么都踩不住。”
霍桉听完,有稍稍的怔愣,而后很快还是端起那副很从容的笑,“周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维扬也笑一下,意味深长的:“有心的人听得懂。”
霍桉:“您平时给自家艺人就上这些课?听起来不错。”
他说:“光明磊落的人不需要上课。”
周维扬说着,也不讲告辞,没打算接着跟他扯下去,回过身就走了。
霍桉又被他晾在那儿,他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默默抽完了一根烟。
周维扬没再回去,他下了楼,在王子恒的公司楼下,碰见行色匆匆来找他的江辙。
“什么事儿?”他掂了下手里的车钥匙,往门口去。
江辙快速跟上:“他公司——啊,就是那个霍桉,他那边听说电影宣发是我们做,说想提供一点营销手段,看能不能给电影预热一下,就之前那个消息,他跟棠昭吃饭那回,是他们自己拍给狗仔的,结果舆论反响还不错。嗐,说白了想跟咱炒作呗。”
周维扬并不意外,轻描淡写道:“猜到了。”
“我怎么说?”
“给他回一句话就行。”
张扬的阿斯顿马丁停在门口,车门像是天鹅翅膀撑开。周维扬坐进去,把钥匙卡进槽里,轰然踩下油门。
“什么。”江辙立刻就把电话拨了出去,等他发话。
周维扬说:“先做人,后做事。”
-
棠昭跟温盈羽的车回去,徐珂是在周维扬走了之后来的,她也在车里。
温盈羽的话很多很密,徐珂也不相上下,两人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棠昭想安静看会儿东西都不行。
外面天也黑了,她把剧本合上,打开手机,看到自己已经被拉进很多个工作群。
车里两个人正好聊到了周维扬。
“就签了一年?你们这合同怎么跟过家家似的。”温盈羽知道了棠昭进了君宜的事情,她说,“说真的,你不如努努力把他攻略了,这才是长久之计。当老板有什么意思,当老公才够劲儿。”
“短约方便跑路啊,”棠昭淡定地笑了笑,“攻略就算了,志不在此。”
上一次她说我不稀罕,这一回又是志不在此。
温盈羽不理解,她快被周维扬迷死了,怎么还会有女人对他无动于衷的?一边开着车,一边煽动说:“你知道他什么背景吗,我听说他小时候住故宫旁边,就南池子那一块儿,牛逼格拉斯,你真一点也不心动?”
棠昭看着手机屏幕的视线失焦一瞬,指尖不轻不重地抠在手机壳上,她低低地应一句,想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换女友太勤快的我不喜欢。”
徐珂也说:“多情自古空余恨嘛,我也不喜欢那种花花少爷,女朋友一箩筐,床上爱你爱到死去活来,提起裤子翻脸不认人。”
“多情?”温盈羽想起一件事,“哎你们有听说吗,之前有个女孩儿,北影的,叫什么我忘了,想攀他关系,装醉让他把她送学校,周维扬看出来她那点小九九了,虽然嘴上没揭穿,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不会再跟她合作了,他很讨厌别有用心的人,你把刀架脖子上强迫他都行,利用不行,那就坏了他原则了。”
她说:“他哪里是多情啊,他是无情。”
棠昭知道这件事,他跟那个小艺人的名字出现在一起过。
但她还真不知道是这么个走向。
那些真真假假的桃色新闻里,温盈羽的名字叉掉,小艺人的名字也可以叉掉了。
她默默地想。
“那他后来送了没啊?”徐珂问她。
“当然没有,”温盈羽说着,转而又笑嘻嘻露出一副迷妹表情,“我发现哈,周维扬有一点特别有魅力,就是他很公私分明。生意上的事不在床上谈,这样的人很有原则,你不觉得吗?做人的原则挺重要的,特别是男人,不然裤子一脱就找不着北了。”
徐珂:“啊?那在床上谈什么啊。”
“床上?床上也没什么好谈的,大就行了,硬就行了,带劲就行了,都别互相惦记太多。”
温盈羽说话太直接,搞得棠昭常常被荤得头晕脑胀。她扶额,用关节碰一碰烧灼的太阳穴,没再听她们聊天,耳机一戴上就看到了周维扬给她发了个消息。
他也没多说别的,是一个天气预报的截图。
地区是在朝泠,零度上下,有雨。
两天后,新戏要在那儿开机。
棠昭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斟酌了半天就寒暄似的问一句:你去吗?
周维扬:我看起来很闲?
“……”
不去就不去吧,干嘛凶人啊。
罢了,别对老板有意见。
她乖乖回一个字:好。
《暗日生长》的取景地挺多的,第一站就在朝泠,一个中南部山里的小县城。
出发这一天,棠昭来亲戚了,还隐隐有点痛经迹象。
她是这几年开始痛经的,常常熬大夜戏,把身体弄得亚健康,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都是常有的事。
坐在从市区辗转到县城的中巴车里时,棠昭一脸一蹶不振的消沉,用手捂着坠痛的肚子。
不过即便这样,旁人跟她搭话,她还是会温和地笑一笑。
长大以后,笑就不光是因为开心了,还因为礼貌,因为要亲切,要让镜头外的人舒服,表情就成了需要修正的一环。
因为疼痛或失落而皱起的眉心,因为难过伤心而泛潮的眼波,因为犹豫而紧压的嘴角,都是要被摒弃掉的多余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