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用力将棠昭拦腰一抱, 大步流星迈进他舅舅家的游艇里,轻笑说:“走,哥哥带你出海。”
她惊魂未定地在甲板上坐好,勾着他脖子不肯放,在落日晚风里,情难自禁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周维扬偏头,握着她下巴,重重地回吻过来。
在芭东海岸漫步,看到街角的tattoo店,她突发奇想要情侣纹身,他问不怕疼?
她说怕的,可是没有告诉他,比起恐惧,更想在最热烈最喜欢的时候留下和他有关的痕迹。
周维扬没有说错,她以前是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她一朵娇花可以为他忍受很多很多的疼痛。
“维扬,”她在一个椰子味道的吻里,在交互的喘息之中,亲昵地喊他名字,浅浅地说着,“我好想留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不要钱的永远,说几万遍,都抵挡不住绝情的一瞬、誓言的说走就走。
可惜,好时光早已逝去。
棠昭很久没有梦见过从前了。
没有想到一部尘封的电影,威力竟然如此之大。让她魂不守舍,梦里梦外,阵痛频频。
醒来是在医院。
棠昭花十秒钟回忆这狼狈的一天发生了什么,昨天在杀青宴上干呕半天吐不出来,胃就开始不舒服了,到半夜看着电影睡着都还一切正常,第二天早上身体里翻江倒海,她吐到脱水,来医院检查,结果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她记得昨天宴席上是吃了几口螃蟹,也不知道混吃了什么,后果严重成这样。
开了间病房,挂水挂到现在,棠昭看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半了,北京早春的太阳落山时间。
单人病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白天的时候徐珂还在,她睡完混乱的一觉,四下空空,棠昭犯了黄昏恐惧症。
在热闹的梦境的衬托下,孤寂感变得尤其严重起来。
拿起手机,棠昭看到徐珂给她发的消息:姐我去给你买晚饭嗷,等我。
后面附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让她仿佛被抽干温度的心脏回了一点血。
棠昭没什么食欲,但很口渴,她手上还插着管子,懒得喊护士,就自己拔了。
水杯在旁边,棠昭起身去开水间。
整个一层楼都很安静。
到水房要路过一个拐角的电梯区,那儿摆了几张长凳,棠昭快靠近时,陡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她脚步紧急地刹车。
“哪个导演?”语气淡淡的,略低沉,又沉又磁,与少年时丝毫未变,熟稔得好像梦境的回声。
但棠昭此刻清醒,知道他是真的在。
棠昭站在拐角,稍稍探眼,看见了叠腿坐在那儿的周维扬,深色衬衫让他的气场显得凛然,轻而易举就震慑到了在他视线之外的棠昭。
他端着手机,脸色挺平静地讲电话:“让他放弃他的缪斯女神,我考虑一下赞助。”
沉默几秒,回答那头:“没有为什么,那女演员形象没有观众缘,我不做赔本生意。”
棠昭握着保温杯,里面还有一点凉水,她咬着吸管,慢慢地吸饮着,脚步滞留墙角,进是进不了,退也不想退。
她默默想,他是来看病的吗?
难不成是来看她的?
周维扬还在打电话:“招商会我带付一鸣去,他有两部剧明年要上——还有棠昭。”
听见自己的名字,棠昭眼皮一跳,又掀眸,细细瞧过去。
他接着说,“风水轮流转,圈子里这几年制片团队大换血,她几年前积攒的那点人脉早就被转没了,带她认识认识新面孔。”
夕阳光穿过窗框,自行切割工整,岁月静好地落在他的脸上,令男人的神色半明半昧。
上回她说他还是那么意气用事。可大多数情况看来,他身上的意气早就淡薄了许多。
“我妈?”
周维扬缓缓阖眸,做出一副头疼神色,他捏了捏眉头,好像为怎么这点破事儿也要问他意见:“做什么汤你替我喝了就行,你跟她说我不在北京。”
再然后,对方又问了些什么。
周维扬好一会儿没吭声。
再开口时,语气油然变得冷凝,悠悠道:“江辙,我要是哪天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棠昭听见“死”这个字,被一口吸进咽喉的水猛地呛到,咳声没控制住,导致男人察觉到动静,撩眼皮看过来一眼。
幸而在对视之前,她紧急地缩回了身子。
周维扬瞧着已不见人影的墙角,对手机继续数落着:“我死了你是不是也得把我晃醒,周总您觉得我把您埋儿合适?”
他起了身,“我请你来不是让你打杂的,担担事儿,行吗?”
教训完江辙,他挂掉电话。
半分钟后,周维扬迈步走出电梯区,到棠昭的病房。
他刚刚离开时她怎么躺的,眼下就是怎么躺的,眼睛闭着,面色平静,像在安睡。
周维扬看一眼她已经空了的点滴瓶,正要将输液阀关了,还没上手,视线顺着那根细长的管子匆匆一扫,见针头悬在床侧,还在悠悠地荡。
挺牛,还敢自己拔管子。
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一张小脸,有点想曲指刮一下她柔软洁净的面庞,将要碰到,陡然间意识到不合适,周维扬将手收回裤兜,讥笑说:“多大了,还装睡?”
周维扬微微折身,打量着她。
棠昭演不下去,徐徐地睁了眼。
看来他真不是来看病,是来看她的。
“点滴打完了,护士马上来。”他隔空点了两下她手背上的胶布位置,“虽然病得不重,这管儿也不能乱拔。”
周维扬的黑色衬衣在光下显得不那么阴郁消沉,显出很衬托青年人的精气神,她抬眸,就看到他薄薄的唇,再往上,是洁白的额,利落的短发。
他的身上沾点苦艾的馨香,在俯首时落在她眼角。
周维扬今天看起来潇洒许多,前两日跟她针锋相对,那些即将打破平衡的不善袒露,都被好整以暇地收起。
他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周总。
棠昭开了口,声音喑哑,面色脆弱:“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周维扬说:“公司开会,你缺席,我来跟你说一下新的工作安排。”
他站直了身子,她放低了视线,视野里只剩他系得一丝不苟的袖扣。
棠昭难以置信,缺个会而已,就被领导追到医院来了。
她倒也不敢忤逆,忍辱负重地笑一下,应道:“嗯,那我坐起来。”
棠昭曲着手肘,真打算把身子撑起来。
周维扬淡声:“躺着吧。”
他在她旁边低一节的陪护病床坐下,双腿交叠,与她床头相近,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别又弄得不舒服。”
棠昭从善如流地点头。
虽然有点奇怪,但病痛缠身,的确还是卧榻舒适一些。
周维扬跟她说起上回那部仙侠剧。
“视频平台那边反馈说招商困难,可能得降成a+,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帮你推了。”
看棠昭有几分困惑的眼神,他接着解释:“你大概也知道行情,现在影视寒冬,主推的电视剧项目都不一定能成,这种降级打折的不需要考虑,不必舍不得。”
没有舍不得,她其实没那么喜欢演仙侠剧,谈不上什么可惜,倒也觉得他替她决定挺好,省得她来回纠结了。
周维扬继续说:“还有一个综艺节目的邀约发到我这儿来了,制片人说你前几季都参加了,反响不错,想请你做新一季的常驻嘉宾。是一个——”他打开手机,翻了翻企划书,“一个恋综。”
“青春的上游?”
他划到首页,看了眼名字:“嗯。”
“那不算恋综,我是观察员,节目里配对的嘉宾都是一些素人,刚成年的那种——你没看过吗?”
棠昭看着他,是认真地在问。
在她看来,他们这节目还挺火的,棠昭因为这部综艺吸了一些性格粉,节目播了四季,她参加过两季,在拍话剧那几年,唯一回归镜头前就是为了录制这个节目。
周维扬有条不紊地翻着企划书,说:“我不做综艺。”
她想一想:“哦,也是。”
棠昭跟他聊得正经,突然胃里又一阵酸水涌上,她猛地低头找垃圾桶,还是没来得及,伸手拽过来,一半吐桶里,一半吐在了外面。
棠昭一天没进食,吐的全是酸水。
周维扬紧急起身,帮她轻抚后背,皱眉道:“吃了什么?伤成这样。”
棠昭头脑眩晕,缓缓平复呼吸,回答他:“就是昨天的杀青饭。”
她睁亮眼睛,再低眸一看,吐在外面的一半,沾了一点在他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皮鞋上。
棠昭赶紧扯了几张纸巾给他。
她现在不在床下,躬身又够不着,不然一定会帮他擦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帮你——”她刚说出口,想帮他洗,又觉得不妥地,便换了说法,“我赔你钱吧,好不好。”
周维扬接过纸巾,叠好几层,擦了擦鞋尖,语气倒是平静无波:“再说吧。”
还好沾得不多,他简单两下就擦干净了。
棠昭望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末了,缓缓笑一下:“伤成这样还要加班,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惨的打工人?”
周维扬将纸巾丢入垃圾桶,又拿了一张擦一擦手指:“不聊工作,我们之间还能说什么?”
棠昭沉默。
少顷她问:“所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过来啊?别告诉我真的来让一个病患加班啊。”
她讲话时总带笑,是一个绝对合格的艺人,表情管理能力在圈内能排上号,始终叫人感到亲切温柔。
棠昭见他不语,找补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好奇,不然你莫名其妙出现,还什么都不说,让我心里有点毛毛的。”
毕竟他现在是周总,总有着叫人不敢违抗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