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长剑并未再深入刀灵心口。
嘴唇微微开阖,无声说了两个字。
陆续仔细思忖他的嘴型,似乎觉得有点像长刀本体上,隐藏着的那两个字:齐,云。
剑侍终是未下杀手,收回剑,神色喜怒难辨,看了刀灵一眼,扭头离去。
刀灵双目微红,愤恨看向离去的背影,似是想喝其血,啖其肉,将他千刀万剐,再挫骨扬灰。
可惜他实力不济,只空留余恨,在心中痛苦嘶吼。
蜃境消散,万剑坟墓再次映入陆续眼帘。
那柄血红的长刀直直立在石地上,昭显几分孤绝,寂寥和不屈。
陆续沉默不语,片刻后,抬首看向闻风:“剑侍究竟看见了什么?为何忽然慌乱?”
闻风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二人,是何关系?”
“是何关系?仇敌。”
陆续能清晰地感觉,刀灵和剑侍的不同戴天。
他对剑侍仇恨难灭,等伤好了,必然会再次去找剑侍报仇雪恨。
“我的小魔君,”闻风笑着轻捏高挺鼻梁,“还是这般不通情爱。”
陆续双眼蓦地睁大,一时忘了甩掉不安分的驴蹄。
“你说他俩之间……不可能!”
若刀灵和剑侍之间有情爱,他脑子纵使少一根筋,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出来。
闻风忍俊不禁,又捏上柔润的脸颊。
“并非他俩。你觉得剑侍见到了什么,饶了刀灵一命?”
陆续狠瞪了他一眼:“有屁就放,少卖关子。”
闻风忍不住大笑,朝心上人解释:“若我猜的没错,剑侍,准确说来,应该是剑主本人,通过刀灵,见到,或是想起了刀灵的主人。”
“刀灵那一瞬间的神情,或许同他的主人极其相似。”
陆续微诧:“刀灵前辈的主人?”
“这把刀和某个修士结过血契,是把名花有主的刀。即便刀灵有自我意识,能算一个完整的生灵,也或多或少受到刀主的影响。例如,心性,品格或者行为举止某一方面,和刀主极为相似。”
修士和本命神器,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是血脉相依,一莲托生的两个存在。
“而且高阶神器择主,”闻风继续道,“有自我意识的刀灵会选择某个修士当主人,他二人之间的情意,更非同寻常。”
即便陆续再迟钝不通情爱,此时也已明白:“刀灵前辈深爱着自己的主人。”
刀柄上藏着的字,是刀灵自己在身上刻下的,刀主的名字。
他所感受到刀灵心中有一股极为深切的悲痛,仿佛失去了极为重要之物,整个世界独剩他一人。
“刀灵前辈的主人……已经过世?”
再一想:“并非寿终正寝,自然陨落,而是死于敌手。杀他的……”
“是那把剑的主人。”
难怪刀灵对剑侍,对剑主有着如此强烈的愤恨。不惜自己性命,也想将其诛杀,为深爱之人报仇。
闻风点点头:“我的小魔君,还不算无可救药。”
陆续作势轻踢他一脚:“你方才说,那把剑的剑主,透过刀灵看到了刀灵之主,所以饶他一命……”
“意思是,剑主爱着刀灵的主人?!”
“不是,”他一时有些糊涂:“刀灵主人不就是他杀掉的吗?!”
那样一个唯我独尊,游戏人间,以折磨人为乐的阴邪疯批,心中也会有“爱”?
是那种“爱他就要杀掉他”的纯正疯批?
“我倒是觉得,”闻风凤目半垂,闪过一丝孤寂的阴郁:“说不定,剑主在心爱之人死后,才变成我们见到的疯癫模样。”
他扣起深爱之人的五指,送到嘴边,又嫌不够,干脆将人紧搂入怀,狠重深吻。
“那年你离我而去,即便理智告诉我,你身上有无数道我设下的法咒,你即便自断经脉也不会有事,你只是暂时下落不明……”
“午夜梦回之际,我仍旧忍不住担惊受怕,万一……万一那些法咒没能保护你,万一你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再我面前……”
“那七百三十五个昼夜,我时时刻刻感觉自己马上就会疯掉。”他紧紧扣住心尖珍宝的手指,“若你不在,我定然会同那人一样,疯癫狂悖,无可救药。”
“幸好,你在这里。”
他默叹一息:“我不知刀和剑的主人,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剑主那模样,看似轻世傲物,他的内心,永远深陷于痛苦。”
“疯批的心情,疯批最了解。”陆续斜了闻风一眼,又忍不住扬起嘴,“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可终身而守约,不可斯须而失信。阿续,你不能再骗我。”(*1)
“即便我想走,能走得掉吗?”
“不能。”
二人互诉几句歪腻衷肠,陆续忽然想到:“刀灵前辈的伤,多久才能养好?”
“化神修士神魂本就坚韧,剑冢又是藏风聚气之地,极其适合他聚魄养魂,”闻风估算须臾,“长则十年,短则三五年,他的修为就能恢复如初。”
“只是,”凤目幽黯锋光闪过,“他伤一好,必然即刻去寻仇人报仇……他赢不了。”
“即便侥幸取胜,他所爱之人,再也回不来。”
陆续默默一叹:“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