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的?”
“嗯。”
邓氏走出门,看着自己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子牵着个小童徐徐走来,不由得惊讶瞠目,“雪滢,你在教会他过日子。”
曾经的长子,是不可能替谁带孩子的。
宁雪滢倚靠门边,闲闲看着脸色铁青却任命拉着小童的男人,发觉这人有千面,比卫湛还难以捉摸。
大同镇。
在连续剿了三座山寨后,禁军士气高涨,季懿行也因表现勇猛又活捉了一名山匪头子而立功。
宁嵩在得知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小将的功绩后,没有如同好事者所设想的那样从中作梗,而是大大方方给予了奖赏。
还不到大规模论功行赏的时候,宁嵩让部下送了件袷衣过去。
即便不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宁嵩也不介意年轻有为的新人脱颖而出。
袷衣可御寒,季懿行又一连数日没有更衣,身上由母亲葛氏亲手缝制的棉衣因翻山越岭早已破旧不堪。他道了谢,捧着袷衣走进帐篷。
小跟班打帘跟了进去,“呦,是宁总兵叫人送来的啊!”
季懿行侧头,示意他闭嘴。
露出上半身的男子健壮挺拔,小跟班岔开话题笑道:“老大,你生得精壮,若是跨马持戟,一定很威风。”
戟?
季懿行使刀,但也知使戟威风,“替我取来。”
说着,他将上衣系在腰上,露出古铜色的上半身走出营帐。
小跟班站在一排兵器架前朝他投掷出三叉戟,“老大,接住!”
季懿行稳稳握住,在萧萧寒风中挥舞起来,身姿矫健,身手了得,吸引了其余午休的将士。
有资历差不多的武将撇撇嘴,“就他最显眼,有那个力气,去抓玄铁寨的寨主啊!”
那是大同镇一带所有山匪的头领,也是致使大同镇官兵、百姓不得安宁的祸害,正是昔日的承戟侯尹轩,曾官拜兵部左侍郎,后被贬为驾部主事,只因发妻被皇帝看中。
后来,贤妃郁郁病故,尹轩辞官销声匿迹,再后来,在大同镇一带落草为寇。
宁嵩带兵几次铩羽而归。
尹轩精通兵法,将山寨建造在易守难攻的险峻地势,手握不少火铳,近亲的下属又全是亡命之徒,一个比一个疯。
深知尹轩过往,宁嵩几次劝降不成。
此番前来增援的禁军都知皇帝下了口谕,砍下尹轩头颅者,官升三品、赏金百两。
寒冬腊月虽艰苦,但将士们斗志激昂,尤其是急于立功也好在武将中脱颖而出的季懿行。
与尹轩的交锋发生在傍晚,金乌西坠,残阳如血,笼罩荒芜坡地,渲染凄楚。
为了立功,一名禁军将领不顾宁嵩阻拦,又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无视了监军的太子,带领部下冲上山寨。
季懿行等人作为接应潜伏在山脚下,只等山坡上传来军令。
小跟班背靠山坡抱怨道:“此番必定拿下尹轩,陈将军怕不是想独吞功劳吧?”
季懿行面上稳如松柏,但心中起了抢功的念头,打算伺机行动。
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一旦抓住尹轩,可官升三品,必是扶摇直上。
打入仕起,他就是野心勃勃的,没打算一直屈于他人麾下。
被说急功近利又能如何?
谁不是看结果不看过程?
小跟班没有季懿行的心机,抱怨起今日的天气,“真冷啊,若不是宁总兵磨磨蹭蹭不敢强攻,咱们何至于来此遭罪?”
话音未落,险峻的山头突然响起轰鸣,响彻云霄,惊飞山中群鸟。
嘶吼和痛呼声此起彼伏。
季懿行猛地站起,瞭望山顶,见火光冲天,深觉不妙。
“糟糕,中埋伏了!”
狡兔三窟,尹轩转移了据点,燃爆了这座山寨!
其余兵卒也纷纷起身,慌了阵脚,“要上去支援吗?”
黑烟滚滚飘下,即便能救回一部分将士,也都是重伤者,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季懿行退后一步,磨磨后牙槽,“撤!”
离去时,连绵山峦,回荡着禁军将士痛苦的喊叫。
季懿行握紧拳头,第一次品尝到轻敌以及不听劝的苦涩。
回到驻扎地前,季懿行命令所有人以雪泥擦面,又燃尽枯枝蹭在发丝和衣袍下,做出支援后不得已撤离的假象,并串通了口径。
他们是部下,听命于主将,主将阵亡,太子未必会追责小喽啰。
事实也是如此,太子虽愤怒,但没有问责,还派出军医替他们查看伤势。
宁嵩过来探望时,随意扯过一个小卒,擦了擦他脸上风干的泥土,若有所思。
“作为支援的一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放弃同袍!你们呢?做了什么决定自己心里清楚!”
那点小聪明没能瞒过极具经验的老将,季懿行等人被罚跪在雪地中,承受着鞭刑。
宁嵩一袭银灰甲胄,双手握刀抵在地面,目光略过一众面部扭曲的兵卒,落在打头的季懿行脸上。
男子背脊挺直,一直没有认错,还反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以强兵去置换伤员,宁总兵觉得值吗?再者,主将急功近利,导致部下阵亡,与我们这些小兵有何关系?”
宁嵩发现,这个年轻人不是因为畏惧才退缩,而是没有血性的利己者。
他忽然庆幸,女儿嫁错了人家。
“你不配是季老将军的子孙。来人,扒了他身上的袷衣。”宁嵩攥住季懿行的衣领,“老子不屑奖赏你。”
皇城,永熹伯府。
赴席回来,夜色深沉,宁雪滢陪婆母在膳堂用餐,听公爹说起大同镇那边的情况。
“信差刚刚离宫,镇匪的进展缓慢。”喝了口小酒,卫伯爷摇摇头,“老臣们都知,尹轩曾是悍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先帝封为承戟侯,奈何陛下贪图臣妻美色,置尹轩......”
邓氏夺过丈夫的酒盏,“好了老爷,少说两句,事情已过去那么久了。”
作为小辈,宁雪滢没有插嘴,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念想起父亲,待回到玉照苑,她命秋荷从嫁妆里取出一个拨浪鼓。
幼时闹脾气,父亲就会一边晃动拨浪鼓一边手舞足蹈吸引她的注意力。在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从未对她这个女儿发过一次脾气。
后来出嫁前,父亲找工匠打造了一个纯金的拨浪鼓,放进了嫁妆里,就是手里这只。
她拿着拨浪鼓刚走进东卧,就发现卫九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鱼鳔。
撕来撕去。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羞耻,宁雪滢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抢,“还我!”
卫九站起身,高举鱼鳔,仗着个头高,任她蹦来蹦去也够不到一点儿。
宁雪滢有些岔气,一张脸又红又烫。
外人面前贤惠端庄的淑女,在这个恶劣的男子面前破了功。
“不问自取即是盗,还给我。”
“是你拿给卫湛的,卫湛的就是我的,怎是不问自取?”
诡辩。
宁雪滢腹诽了句,抬起脚踩上贵妃椅,去碰他举起的左手。
卫九垂下手,在她倾身时,曲起膝,快速将人从贵妃椅上单臂扛了起来。
视野翻转,宁雪滢失声惊呼,双手撑在他一侧肩头,“放我下来!”
卫九扛着她走到窗边,在推窗的间隙笑问:“再叫,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家丑不可外扬......宁雪滢抿住唇,却因气不过,一口咬在他侧颈,下足了力气。
咬侧颈是会出人命的,可卫九浑然不觉,还有点不愿承认的享受。
他扛着宁雪滢坐到贵妃榻上,被咬疼了就使劲儿拍她的臀。
惊吓过度,宁雪滢松开嘴,忿忿瞪着嘴角带笑的登徒子。
“卑鄙。”
卫九那一下,全然把她当做不听话欠收拾的小童,但拍下去的一瞬,又有了上次的奇妙触觉,可他嘴上不会承认。
“也可以不卑鄙。”卫九松开她,拿出不知何时写好的和离书,“签字画押就行,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宁雪滢夺过和离书,当面撕碎,甩在他的脸上,“我也有一份,等着卫湛来签,而不是与你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恶灵做约定。”
话落,周遭陷入沉寂,宁雪滢明显感受到这句话刺痛了他。
掸了掸衣衫上的碎纸,卫九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拉近自己,“记住,我和卫湛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再的激怒我,只会......”
他盯着她红润的唇,强行掐开她的嘴,用右手捏住了温热的舌,“只会丢掉自己的舌头。”
宁雪滢尝到男子指腹的咸味,一刹即离。
因愤怒生出的斗志被点燃,宁雪滢不退反进,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我会从卫湛心里根除掉你。”
卫九抵抵腮。
他喜欢坚韧不屈的对手,且多留她一会儿无妨,“好啊,我等着。”
等女子去漱口,卫九蹭了蹭湿润的指尖,莫名不爽,有种被那女子嫌弃的感觉。
可为何要在意那女子的态度?
恍然理不开心结,他索性躺回贵妃榻,寻了个舒服的睡姿,想要这样安静“睡”过去。
然而这张贵妃榻并非按着他的身形设计,躺靠起来并不舒服。
卫九侧躺,毫无睡意。
能根除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卫湛彻底放下心结。
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