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湛没再闹她,所剩的时辰不多,不容他再肆意下去。
“卫湛,我饿了。”
卫湛没说什么,整理好衣衫和仪容,抱起小妻子走到桌前,亲手喂她用膳。
指着晶莹剔透的糯米糕,宁雪滢娇气道:“我只想吃半个。”
卫湛夹起,递到她嘴边。
宁雪滢真的只吃了半个,随后看着男人默默吃掉剩下一半。她弯弯眼睫,每样都吃了几口,剩下的都被卫湛解决掉了。
出了那么多力,是该补补。
这才是她的丈夫,会乐意与她共享美食。
用膳后,两人漫步在庭院里消食,深夜檀栾形影朦胧,映在女子半边脸上。
卫湛抬手,默默替她挡住斜伸的枝桠。
走到拱桥上,宁雪滢转过身背靠栏干,显然是有话要讲。
耸秀削背的女子,锦缬衣裙轻扬,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如浮翠流丹中最秾艳的一笔。
卫湛停在她面前。
宁雪滢拨开衔在嘴角的发丝,柔声道:“咱们是夫妻,夫妻本该是一条心。夫君今日能将真相及时告知妾身,妾身便能陪你一同面对各种困难。”
她上前半步,仰头盯着男人的下颔,“答应我,除了朝廷上不能说的秘辛,不要再有其他事隐瞒我,好吗?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欺骗。”
溪水激石泠泠不绝,可寒冬冰冻了溪面,无法听到里面传出的自然声响。
卫湛缄默不语,似以沉默代替回答,又似没有回答。
知他性子闷,宁雪滢垫脚揪了下他的耳垂,“闷葫芦一个,我当你默认了,日后休要骗我。”
少倾,卫湛看向女子离去的背影。
晚风化为兰桡,载佳人在迷雾中远行。
深夜,小夫妻对坐在书房内,等待宵分的到来,之所以不选在卧房,只因宁雪滢不愿在卧房与卫九相对。
青岑陪在一边,手里拿着几个还有些发青的桔子,用以待会儿试探“醒”来的小伯爷。
他知道,小伯爷不喜酸口。
卫湛坐在太师椅上,目光一直落在身边翻看医书的妻子身上。
有外人在,宁雪滢不大自在,抬头努努鼻子,带着小小的警告。
卫湛移开视线,拿过青岑手里的一个桔子,慢慢剥开,在“漫长”的夜晚中打发时辰。
当子时中段到来的前一息,男人静静闭上眼。
宁雪滢合上医书,紧张地凝睇着。
青岑则在无意识中捏碎了一个桔子,满手是汁水。
片刻,男人睁开眼,坐直身体,面色如常像是没有过任何情绪波动。
“是我。”
连语气都未变,清清冷冷的。
青岑松口气,但有了前车之鉴,还是把桌上剥好的桔子递了过去,“世子吃一个。”
这无疑是种试探。
男人拿起桔子,一瓣瓣地吃了起来。
随后看向青岑,“挺酸的。”
青岑点点头,少见的露出了笑。他记得小伯爷不喜欢桔子。
宁雪滢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书面,忽然附身凑进男人耳边,小声问道:“夫君今日一共吻了妾身几次?”
话落,女子红了双颊,但慎重起见,还是抛出了这个卫九或许唯一无法感知的羞耻问题。
搭在扶手的手微微收紧,男人垂目掩饰阴鸷,淡笑开腔:“两百次?”
宁雪滢目光肃冷,立即拉开距离,起身向外走去,“青岑,他是卫九,看住他。”
青岑立即沉下脸。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托腮浅笑,“一个个都把我当成敌人不成?我伤过卫湛?”
青岑严肃道:“你伤过大奶奶。”
“......”
宁雪滢转眸,故意激他,宣泄着前几日被戏耍的愤怒,“卫九,喧宾夺主也无用,卫家人珍视的是卫湛,不是你,这里没人喜欢一个影子。快把卫湛还给我们。”
影子?
卫九绷直唇线,眸光如含淬刃。
他起身的一瞬,青岑退至宁雪滢的身前,呈现出保护状。
卫九深深呼吸,踢开椅子走向屏风。
很快,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更衣声。
等那人再出来时,已更换了钟爱的紫衣,又慢条斯理地戴上银戒,“抱歉,还不了。”
宁雪滢冷着脸拉走青岑,重重合上房门。
书房陷入空寂,留下卫九一人,还有一道被灯火映出的孤影。
寒风萧萧的长廊上,青岑和宁雪滢并肩走着。
“卑职觉着,世子和小伯爷之所以发生了转换,是因为小伯爷在无意识地加深诉求和欲念。”
跟在卫湛和卫九身边这么久,青岑不是凭空猜想。
亦如卫九这种性格,看似乖戾跋扈,实则是渴望被人注意到的。
而卫湛的情绪一直是稳定不被他人左右的,随遇而安,即便面对心魔卫九,也能淡然接受。
因着一重灵魂的欲念不断加深,才会产生这种转变。
听着青岑有理有据的分析,宁雪滢点点头,却分析不出卫九因何加深了欲念,又是哪一种欲。
只是希望让身边的人重视他吗?
若真如青岑所言,一旦卫湛发现卫九的欲念所在,加以扼制,可能还会再次压制住卫九。
但愿是这样。
第48章
月黑风高,在突击攻破了十一个山寨后,宁嵩和禁军主帅率领大军包围了尹轩可能隐藏的山头。
宁嵩趴在枯草丛中,用嘴拔下水囊的木塞,大口灌了一口,又递给一旁的禁军主帅,“按着附近的地形看,这是尹轩最后一个山寨窝点,所有的火铳应该都在这里,此番偷袭务必谨慎。”
已与宁嵩达成一致的主帅灌一口水,对身侧的副官道:“传令下去,拂晓前,前锋卫兵要悄悄攻入山寨内部,销毁火铳,有余力的话,再与外面的大军里应外合。切记,前锋卫兵的主旨是销毁兵器,以确保附近山民不受牵连。”
副官:“诺。”
三更天异常寒冷,主帅很想喝酒暖身,但考虑到喝酒容易误事,只能作罢,“宁兄,干完这一场,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宁嵩笑笑,没去设想庆功宴的事,剿匪拖延至今,无非是为了保护附近的百姓,今夜,该与尹轩好好算笔账了。
抬手比划起手势,后面一批批将士涌上山坡。
拂晓时分,山寨内传出激烈的打斗声,兵刃相交。
几名心腹部下意欲拉着尹轩逃离。
“留得青山在,可东山再起啊!”
“寨子后面的暗道是寨主带咱们兄弟挖的,本就是为了逃命的!寨主为何执意不走?”
尹轩强行将几人推向暗道,又投入一兜兜的金银,笑着拱了拱手,“朝廷要抓的人是我,我被抓,你们才能活命。”
一名心腹嚷道:“当初跟随寨主吃香喝辣,受寨主恩惠,如今有难,我们几个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尹轩又扔进一张精密的地形图,提示他们按他规划的路线逃生,“不瞒几位兄弟,我需要你们活着,为我见证亲生儿子刺杀老子的一幕。”
“什么?”
“被我关押的季懿行,是皇帝流落在外的骨肉。你们知道我与皇子结下的梁子,我恨他入骨,故而,要送给他一个大礼。让季懿行认我这个山匪作父,刺杀他的亲生父亲。”
几人恍然,难怪寨主一直在对季懿行示好。
“可季懿行不过是个小将,若不暴露皇子身份,哪有面见皇帝的机会?”
“有,一定有。”尹轩拿出珍藏的酒,独自酌饮,“今生无法把酒言欢,来世兄弟再续此杯!”
“啪”的一声,他掷了酒碗,封住了暗道的入口,阻隔了部下们撕心裂肺的呼喊。
“走!走远些!别再做匪了!!!”
尹轩抹把嘴,目光狠厉地转身离去,却在踢开季懿行的房门时,柔和了目光。
他拿出匕首,割断了捆绑在季懿行身上的麻绳,悲戚道:“禁军来救你了,你可以带着那两个人走了。”
季懿行怔怔看着他,“你让我们走?”
尹轩笑,“不然?你是我儿子,我要杀了你不成?”
“那你呢?”
“我走不了。”
尹轩紧紧握住他的手,笑得愈发悲戚怅然,“孩子,好好活下去,风光地活下去。”
季懿行舔舔皲裂的唇,被复杂的情绪折磨,五脏六腑火烧火燎。
他是山匪的儿子,在得知了这个真相后,要如何风光?
虽然这件事会成为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但内心一旦接受,就回不到从前了。
可就在他呆愣之际,一泓热血喷洒而出,溅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