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踢了青橘一脚,“别偷听墙根。”
“谁偷听了?这还不明显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双双陷入沉默,又齐齐被董妈妈撵走。
长廊中留下老妇人一个。
这会儿云多,光线黯淡。
屋里未燃灯,窗上无影。
一道高大的身影举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屋里走动,如同庭院随风上下摇曳的杪头。
董妈妈是过来人,猜到里面的场景,笑着坐在廊道上,不准其余人靠近。
白日就白日吧,谁让小夫妻感情好。
可直到华灯初上都没叫水。
即将错过晚膳的时辰,董妈妈让自己沉住气,想要再晚些叩窗提醒。
太过放纵也是不行,容易伤身。
然而,当二更快要结束,眼看着子夜将近,屋里还没消停。
董妈妈咽下嗓子,轻轻叩响窗格。
听见动静,宁雪滢吓得缩成团,恼怒地捶打在桌边的人。
卫湛这才有所收敛,用她的手擦掉他额头的汗。
宁雪滢觉得再这样自己就要晕厥了,她不情愿地又替他擦了擦,疲惫地靠在了宽厚的胸膛上。
卫湛对窗叫水,半晌抱起指尖都要脱力的妻子走进湢浴。
子时中段来临前,书房内只剩卫湛一人,连青岑都未现身。
“醒”来的卫九依旧静默地坐在躺椅上,与窗边的月光为伴。除了星月,世间好似无人在意他的感受。
屏风那边传来锁链声,他转眸看去,哂笑了声。
哦,也非他一人孤单。
戴上银戒,他无意闻到袖口传来了的暖香,不禁闭眼深嗅,之后走到正房前,见东卧留有一盏小灯,也就没作打扰。
她不喜欢被他打扰的,他一直知晓。
第54章
深夜,寝殿内传出景安帝急促的咳嗽。
赵得贵催促了几次,才见巫医忙不失迭地跑进来。
“丹药,这是用太子心头血制的丹药,刚出炉。”
赵得贵暗暗摇头,拿过盛有丹药的锦盒走进内殿,伺候景安帝服下。
犹如见到救命稻草,景安帝毫不犹豫地吞服下,闭目凝气,“给太子多送些补品过去。”
“老奴这就去吩咐。”
“还有,传季府的小子过来。”
赵得贵浑浊的眼微敛,躬身退了出去。
景安帝抚胸咳嗽,脸色煞白地躺回床上。
半个时辰后,季懿行一身常服随赵得贵来到御前。
景安帝让他跪倒脚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像,真像。
季懿行掩在衣袖下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无力感来自始终狠不下心为“父”一搏,血债血偿。
他苦于没有时机。
景安帝苦于韶华不再。
“孩子,知道朕为何调你入锦衣卫吗?”
如今最难调入的官署就是锦衣卫,对其他武将而言是不可求的晋升机会。
季懿行摇头。
景安帝解释道:“朕最信任的掌兵者都是从锦衣卫走出来的,这下明白了吧。”
“陛下为何想重用末将?”
“你像朕的一个故人,朕看见你心情就好。”
季懿行默然,无法与眼前的老家伙共情。
另一边,被取了心头血的太子如易碎的瓷人躺在大殿中。
他命侍女熄灯打窗,以盈盈月光抚平心上的刀口。
皓鸿公主连夜进宫,少年已闭眼昏睡过去。
还未显出骨相的少年脸色发白,沈茹思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包扎之处。
血迹如梅花朵朵晕染开来。
捻了捻指腹,她以额抵在自己的双手上,“请殿下坚持住。”
一只手落在她的发顶,原本是想如少时一般踮起脚揉揉姐姐的头,可印象里追着他打的姐姐已变成了温柔清丽的少女。
“皇姐无需担忧,要不了多久,咱们就都能解脱了。阳春要来了。”
月落参横,距离阳春又近了一点儿。朔风不再凛凛刮面,彼此关照的少男少女静静对望。
躲在大殿门口的小内侍悄然离开,朝帝王寝宫而去,却在半途被两人拦下。
卫九负手从树影里徐徐走出,淡漠地看着小内侍被青岑拽回东宫。
“三更半夜的,要去告密吗?”
小内侍看着破晓天色下的卫世子,讪讪道:“小的只是去向陛下禀明太子殿下的情况。”
卫九“嗯”一声,抬脚慢慢落在小内侍的胸口,不轻不重地碾压着,“再顺便添油加醋,说太子对公主有着不可告人的念想?以此邀功?”
小内侍心里咯噔,不知卫世子是如何猜出他的意图。
卫九加重了脚力,疼得小内侍龇牙咧嘴,连连求饶,可他非但没松,还愈发用力。
前世,就是东宫里的这个小内侍被沈懿行买通,到处扬言太子沈陌玉有失德行,觊觎皇姐,不配储君之位的。
皇帝顺坡下,信了他的话,废黜了沈陌玉,又用两碗鸩酒送走了沈陌玉和沈茹思,只为巩固新太子的地位。
今生,没有沈懿行从中作梗,这个小内侍仍要入宫告密,说明什么?
说明皇帝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沈陌玉,想要抓住儿子的把柄,作势另立太子。
“你来说说,太子和公主做了什么有悖伦常的事?”
“没、没有!”
“那为何想要污蔑他们?”
“小的不敢!”
卫九望向黑沉沉的天色,瞳如泼墨,渲染上天际的色彩。沈茹思和沈陌玉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被身份束缚着,没有越过半点雷池,不该再重蹈前世覆辙。
“青岑,将人带走。”
留下一句话,卫九越过小内侍,独自走在无人的甬道上。
距离二月十七不远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前世,景安帝昏迷在二月十七,直至卫湛逝去那日,都没有醒来。之后的事,卫九不得而知,但一些人的人生走向早已改变,譬如季朗坤,还有远在大同镇的宁嵩。
他们都还安好。
会试期间,原本该对此事极为重视的景安帝只顾着与嫔妃欢闹。
愈发佝偻的身体再支撑不住折腾,吐血连连,吓坏了几个新欢。
景安帝暴怒,令赵得贵将人全部丢出去,换陶贵嫔进来伺候。
佳丽无数,还是陶贵嫔最懂得熨帖他的心。
赵得贵应“是”,一边让人去传陶贵嫔,一边让人将巫医叫了进来。
这时,秦菱带着季懿行进来,禀告起近来的几件大案。
景安帝无力过问,只在瞧见季懿行时,眼前出现幻觉,“闵氏?”
季懿行闭闭眼,抑制住火气。
紧随其后走进来的巫医见地上一滩血,连忙与宫女们一同跪地擦拭。
景安帝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丹药无效,要你何用?!”
巫医仰倒,又迅速爬起来凑过去,“陛下饶命,小的还有一方,但实在有些残忍。”
“讲!”
“之前,小的是顾及被取血者性命不保,如今顾及不了这么多了。陛下想彻底发挥药效,需要一次采集十倍的心头血!”
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和各地名医又束手无策,景安帝敛气坐回宝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疗程不见效,提头来见!”
巫医连连磕头。
其余在场者无不暗暗摇头,深觉巫医在愚弄人。
景安帝看向季懿行,又让他跪在自己脚边,这张脸可比陶贵嫔像多了。
“孩子,日后你要随叫随到,每日都来陪陪朕。”
秦菱偷瞄一眼,感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季懿行称“是”,余光看着仓皇而逃的巫医,心思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