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秦菱替他戴上帽子,笑得讥嘲讽刺,“杜絮是个男人,还不重要吗?”
“!!!”
**
翌日一早,卫九告假早朝,将宁雪滢送出城外二十里。
既是相送,终有一别,宁雪滢怀着复杂心情,与之道别。
卫九叮嘱几句,扶她上车,站在山坡上目送车辆远去。
随行五十影卫,个个都是高手。
宁雪滢坐进车厢时,甚至没有看卫九一眼。
与此同时,有狱卒发现,侧躺在草垛上背对牢门的季懿行,“变”成了一个稻草人,而锦衣卫的指挥使也消失了影踪。
稍一分析就知是秦菱放走了季懿行,只因除了秦菱,无人再有这个本事能带着犯人顺利通过北镇抚司的重重看管。
当日晌午,新帝震怒,派出大批侍卫和信差,快马加鞭将两人出逃的消息传递到地方各个关卡。
半月后,宁雪滢一行人抵达一处渡口,准备走运河水路。
四月春意盎然,漫山遍野长满紫花地丁和蒲公英,还有妖冶艳丽的三色堇。
宁雪滢站在客船二层的甲板上,看着被船体溅起的巨大水浪,很像茶面上漂浮的雪乳。
“船家,沏壶茶来。”
一行人花费不少,成了这一趟客船上最被优待的顾客。船主热情殷勤,不止沏了茶,还搬来藤椅藤桌,招呼着宁雪滢歇息。
“这是豆蔻煎水泡出的茶,夫人请用。”
宁雪滢坐在藤椅上,提壶斟之,浅尝一口,油润茶汤新鲜爽口,像是新采的茶叶。
秋荷和青橘追打着跑来,唧唧喳喳个不停。尤其是没出过远门的青橘,瞅哪儿都新鲜。
烦心事压得宁雪滢快要喘不过气,她嗔了一眼,“再闹,当心掉下船去。”
被小小的凶了下,青橘蹲在宁雪滢面前,双手托腮,“奴婢刚做了鱼竿,您要不要一起垂钓?”
若是再附上一场小雨,再身穿蓑衣斗笠,那可太有意境了。
青橘畅想着,在被宁雪滢睨了一眼后吐吐舌头,拉着秋荷跑开。
“大奶奶怎么心事重重的?”
秋荷挣开她的手,脚步未停,显然也是想要垂钓的,“你以为都同你一样没心没肺?”
青橘回嘴,“你才没心没肺!略略略!”
秋荷又被气结巴了,“懒、懒得理你!”
两人吵来吵去,惹笑了一群正蹲地上擦拭甲板的船员们。
还没见过哪户人家的婢女这般活泼的,可见主子是个温和的人。
入夜,星辰映入水面,水天广袤无边,宁雪滢扶着栏杆仰头闭目,感受潮湿的风刮过面颊、耳边。
另一名船客蹒跚走上来透气,发鬓斑白,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妪。瞧见床尾站着个人,热情打起招呼,“姑娘是金陵人?”
出于礼貌,宁雪滢转过身背靠栏杆,“您怎么知道?”
“刚听一个年轻船员讲的。”
船员又是从何得知的?她讲话是没有口音的。
老妪笑道:“干他们这行的,接触的人多,时日久了,与船客聊上几句就能猜到对方是打哪儿来的,要去哪里。”
许是青橘和秋荷二人闲聊时,让白日里擦地的船员们听了去,宁雪滢没多心,与老妪聊了几句,得知老妪与家人是从京城来,去往金陵游玩。
七旬的老人还能惬意游玩,令宁雪滢心生羡慕,想着等自己老了,也如这位婆婆一样,走南闯北,游历四海,只不过,不知到那时,卫湛是否还陪在她的身边。
想起卫湛,宁雪滢又气又难受,深深觉出自己是在乎他的。
因在乎,所以在意他是否坦诚。
回到舱里,宁雪滢与两个小丫头挤在一张木床上。
夜晚的船舱很是湿凉,青橘事先燃好火盆,可纵使这样,也无法驱赶潮湿。
宁雪滢蜷缩在最里面,了无睡意,眼前浮过一帧帧与卫湛相处的画面。嫁错的委屈和茫然,在日常的温馨点滴中逐渐释然,她早已接受了他,甚至还包容了他的一重“影子”,究其缘由,不是在乎是什么?
轻叹一声,她拿出俞夫人的那只耳坠,呆呆地凝视着。
夜里狂风大作,客船飘飘荡荡,久久不能平稳,令一部分船客感到胃部不适。
在一阵阵浪打甲板的水声中,宁雪滢终于入眠,梦境中是同样湿冷的小室,处在深秋时节,她被绑在小室里面,身穿大红嫁衣。
嫁衣泛旧,她被囚禁了多日。
“放我出去。”
那是梦境中的她发出的声音。
一个老妇人推门进来,铅粉敷面,烈焰红唇,耳垂上戴着一对耳坠子,手里端着一碗热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扭动肩膀试图脱离麻绳的捆缚,却被老妇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消停点,再闹,休怪老身把你丢给太子殿下的随从。”
她吓得不敢再动,一瞬不瞬盯着老妇人的脸,“俞夫人,你与家母是好姐妹,还请看在这份情谊上,放我离开。我是季家的三儿媳,不是东宫的太子妃。”
老妇人冷笑一声,“宁嵩不服从太子殿下调遣,已是佞臣贼子,你是佞臣的女儿,别说正妻,就是良妾都不配了。殿下刚把你休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女囚,识相点,让老身给你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一番,看看还能不能入殿下的眼,当个通房丫鬟。”
老妇人拿起勺子强喂她一口米饭,“你是个不懂事的,太子殿下宽厚待你,你不从,连碰都不让碰一下,偏要闹到这个份儿上,这下好了,一无所有。看在你娘的面子上,老身可以替你在殿下那里美言几句,但你从是不从?”
春风拂面,宁雪滢醒来时,清晰记得她的回答是:不从。
她呆愣在木床上,望着摇晃的舱顶。
怎又梦到了俞夫人?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又怎会在梦里识别出对方的身份?
第60章
这时,秋荷端着盛水的木盆进来,“小姐怎么了?”
宁雪滢坐起身,被卷帘外的日光刺了一下眼,她揉揉发酸的肩胛摇摇头,“没什么,几时了?”
“看天色,怎么也要辰时了。奴婢服侍小姐梳洗,然后用饭。”
宁雪滢拍拍脸蛋,拿起刷牙子和竹筒,“今早不想吃米饭。”
“船家烙了玉米饼子,就些甜粥也不错。”
宁雪滢点点头,在梳洗后挑帘走出船舱,沐浴在和煦暖光中。越往南行,气候越温暖潮湿,除了夜里在船舱中有些难捱,多数时候都是舒服的。
没一会儿,她注意到一个背脊宽厚的船员提着水桶来到二层擦拭甲板。
船员面庞有些僵,却是一身的牛劲,得了船主几次赞赏。
“好好好,这趟雇你上船是对的。”
“干这行几年了?”
“新手啊,难怪不娴熟,但好在勤快,回头我额外给你加些钱,以后就在我的船上干吧。”
清风徐徐,新手船员穿着个粗布坎肩儿,露出健壮的小麦色双臂,身形魁梧,宽肩窄腰,让同船的年轻姑娘们忍不住注目。
新手船员除了长相差些,其余都是顶顶的好,手臂上外露的肌肉,富有力量感。
宁雪滢端过老板娘烙的饼,吩咐秋荷先给影卫们送去。
五十来个影卫分布在客船的各个角落,随时保护着宁雪滢的安危。
秋荷端起一摞饼,蹦蹦跳跳地跑开。
深知眼前的女子是这趟船的“金主”,老板娘为宁雪滢舀了一碗红豆粥,指了指二层位置最好的船舱,“夫人去那间屋子里吃吧,是个库房,里面没存物品,视野好,还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
宁雪滢道了谢,带着青橘一同走向那间房。
明亮整洁的库房不算大,摆着一副桌椅。
几名影卫默默来到库房附近,查看周围的情景。
可没等宁雪滢坐稳,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喊声,焦急惊恐,是客船的舵手,“漏水了,船体漏水了!”
一瞬间,船客们惊慌失措。
客船上有备用的一只只小木船,船主组织着船客向下跳。
宁雪滢和青橘被影卫们拉着跑到栏杆处,短短的一段路,被跑来跑去的船客们撞了几次肩。
一名影卫确认大船下停泊着一只小船,拉过宁雪滢,将之抱起,“事急从权,属下失礼了,请夫人先跳!”
宁雪滢扭头看向慌乱的人群,“秋荷呢?秋荷还没回来。”
“夫人和青橘姑娘先跳,属下去寻秋荷姑娘!”话落,另一名影卫冲入人群。
这种时候慌乱最是要不得,宁雪滢沉住气,捏起鼻子示意抱起她的影卫松手。
影卫点点头,慢慢松开手,眼看着宁雪滢坠进水中,又立即抱起青橘抛下栏杆,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余影卫紧跟其后。
噗通噗通如下水饺。
落水的人们互帮互助,纷纷爬上周围的小船。
宁雪滢被最近一只小船上的两名男子拉了上去,湿漉漉的跌坐在木船中,她顾不得仪态和湿衣,趴在船边递出手,“青橘,拉住我!”
而她没注意的是,拉她上船的两人中,有一人就是那名肌肉健硕的新手船员,只见他挤开宁雪滢,朝青橘递出手。
男子更有力气,青橘凫了几下水,靠近小船,刚想要借新手船员的拉力上去时,那船员忽然收回手,以湿布捂住了宁雪滢的口鼻,另一人滑动起船桨,在混乱中远离了已经倾斜的客船。
青橘大惊,“喂!喂!”
她扑腾着,鼻腔进水,好在背后划来一只船,有人将她捞了上去。
青橘擤擤鼻子,指着划远的小船大嚷道:“那只小船怎么回事?把我家夫人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