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吵闹”的男女一前一后走在后山上。
一路无言。
宁雪滢弯腰默默采摘,累了就靠在山坡上的老树旁休息。
草地风干不再潮湿,她席地而坐,用余光观察着离她不近不远的男人。
卫湛比卫九在惹她生气后懂得分寸,也是性子使然,不会故意讨嫌,但这样往往更难解决问题。
盘桓在心头的烦闷犹未消散,宁雪滢望着远处,早已冷静的心又泛起丝丝钝痛,随后拍拍身侧,轻叹一声:“过来坐吧。”
乍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女子的手还搭在身侧的草地上,卫湛快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姿在春光中携着一抹暗影,笼罩在女子的上方。
宁雪滢没看他,仍望着远处,想要对他展开自己的梦境,再从他的口中得知后来的事。
这是她给他最后坦诚的机会。
她自言自语在心中。
可没等寻到切入点,卫湛先行开了口。
“你还是想知道我为何设计娶你吧。”
是啊,他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愿坦露罢了。
宁雪滢向后靠去,伸直双腿搭在一起,以裙摆遮盖至绣鞋表面,又一次叙述起自己的梦境,完完全全叙述了出来。
若是坦诚换不来坦诚,那便作罢,她尽力了。
她语速很慢,不落下一个细节,眉眼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梨花花瓣,随着睫羽忽闪忽闪地眨动。
卫湛忘记为她摘下,只因听得那句“沈懿行用田氏要挟她去勾引他”。
血色的困惑终有了解释。
交织成藤的纠结也骤然解绑,理顺了脉络。
卫湛重重靠在树干上,支起一条腿,闭上了凤眸。
她受迫于沈懿行,非自愿为之,自己却没有察觉,没有及时帮她脱离掌控。
卫湛几乎没有为了什么事湿过眼眶,纵使在被刺穿胸膛时,也未曾流过一滴泪。可此刻,他眼睛酸涩,渐渐湿润。
既非她故意为之,或许真的可以说开前世的一切。
或许她不会因自责陷入对自己的怀疑。
“滢儿,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要答应我,尽量维持冷静,不被情绪吞没。”
见他终于有了松动,宁雪滢惴惴不安的心得到了片刻舒缓。
他愿意说,她就愿意聆听。
聆听他的苦衷。
不想自欺欺人。
她舍不得他。
“你放心,我比你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卫湛睁开眼,眼眶微红。
惊讶于他的反应,宁雪滢迟疑着靠过去,离他方寸距离,“我听着呢,你说呀。”
卫湛也望向远处,记忆汇成一股缠绕的藤蔓,从草地拔地而起,穿过前世今生。
第68章
沉吟片刻,卫湛刚要开口讲出前世的实情,山坡下突然传来村民焦急的喊声。
河边出事了。
“有人被水冲走了!”
暴雨涨水冲垮了桥梁,修缮桥梁的师傅日夜赶工,不慎落水,被湍急的河水冲向下游。
医者的仁心被唤醒,宁雪滢在听得“快去帮忙”的呼喊后,没有迟疑,起身跑向山坡,单薄的身姿在风中汇成一缕光。
卫湛拿起药篓大步跟上。
两人连同秋荷赶到河边时,被冲走的修桥师傅已被村民们合力捞了上来,口中灌入太多泥沙和浑水。
村里的郎中奋力抢救着。
宁雪滢和秋荷挤进人群,配合郎中打起下手。
直到修桥师傅吐出一口水猛力咳嗽起来,众人才堪堪舒出口气。
宁雪滢退出人群,望着破损的大桥,与赶来的里正打听后,得知此番又要耽搁一阵时日,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能修缮好。
不少羁旅者停下脚步,相继借住进村子里。
河对岸的另一座村落,有一户偏僻的农家小院,炊烟袅袅,飘散饭香。
一名男子从火烧秸秆的烟气中醒来,呛得咳了几声。
听见动静,烧火做饭的女子擦了擦手,掀开布帘子小跑进里间,“你醒了!”
左脸传来痛觉,男子抬手触碰了下,被女子扼住手腕。
“别碰,我请了村里的郎中为你包扎的伤口,还没愈合呢。”
脸颊受伤,男子皱眉巡睃起室内,沙哑开口:“是你救了我?”
“嗯。”女子展颜,眼角有些细纹,发黄的脸颊露出两个梨涡,“我去渡口买鱼,偶然发现你被水浪冲到岸边,便用驴车拉你回来了。”
浓重的烟火气让男子意识到,自己置身在淳朴的陌生乡村。
无疑是得救了。
来不及发出劫后余生的感叹,有诸多画面浮现脑海,源源不断冲击着心闸。
昏迷之时,他记起了前尘,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室储君,是把持朝政的太子,却被一个名叫青岑的刺客联合卫氏旧部刺杀,醒来后就身处在此情此景下。
他拥有两世记忆,知今生被卫湛算计,大势已去。
为何?为何要醒在新帝登基的元年,而不是景安二十六年?
看着杂乱的掌心纹路,他愣愣地笑了,笑得一旁的女子毛骨悚然。
“你没事吧?”
“多谢救命之恩,他日必定报答姑娘。”
女子展颜,梨涡浅浅,“你叫什么名字?”
因脸上有伤,又陷入多日昏迷,沈懿行有些脱相,但不影响俊朗之貌,“我不记得了。”
“伤了头啊。”
“有可能吧。”
女子想了想,“那我叫你奇遇吧,奇特的奇,遇见的遇,先跟我的姓,姓丁。”
她名为春杏,却因男子没有问起,没好意思主动说出口。
“丁奇遇?”沈懿行嘴角掀起自嘲。
他原姓季,又在尹轩的误导下以为自己姓尹,如今才知自己是拥有皇家姓氏的太子爷,可无论季、尹、沈,都非无名之辈的子嗣,然而,兜转之间,际遇坎坷,沦为了要随他人姓氏才能逃过官府追查的重犯。
沈懿行再度发出低笑,笑得肩膀颤动。
不过好在这里偏僻,追兵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
卫湛,你让我陷入万劫不复,我就让你痛苦余生。既大势已去,无法东山再起,那我就用这条烂命与你一搏。
“敢问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
春杏端来水,“爹娘和哥嫂都在外头务工,家中就我一人。”
那是再好不过了。看着粗瓷碗里的清水,沈懿行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张开嘴抿了一口润喉。
另一边,皇城,户部尚书府。
季氏在沉寂数月后,终于迎来一桩美事。
曾经的皓鸿公主沈茹思,认祖归宗,更名季茹思。
当日,不单公主府的旧部们全部到场庆贺,连新帝沈陌玉也摆驾亲临,令季氏受宠若惊。
季朗坤和葛氏在热闹欢腾中对望,千言万语止于默契泪光中。
他们丢失的“小喜鹊”归巢,不再有遗憾,至于那个贸然越狱差点让整个季氏再次受到牵连的混小子,就当从未养育过。
抱住女儿的一刹,老两口泣不成声,为这将近二十年的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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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繁星熠熠,宁雪滢回到婆婆家有些疲累,放下药篓倒头就睡,似没有精力再言其他。
被关在门外的卫湛没有打扰,想等她醒来再谈前世之事,可到了深夜,宁雪滢发起热,昏睡不醒。
秋荷试脉后,颇为担忧道:“被劫持那几日,小姐本就受了惊吓,近来又与姑爷置气积郁,才会导致气火攻心发了热。姑爷别再给小姐添堵了。”
卫湛承受下秋荷的埋怨,一瞬不瞬地盯着泛起病容的妻子。
秋荷去煎药,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卫湛照顾在旁,拧干一条湿帕,轻轻搭在妻子的额头上。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眼底不再无波无澜,渲染开无尽的怜惜和自责。
是他不够信任她,质疑了她,才会引出今生的种种。
宁雪滢烧得浑身干热,没有溢出一点儿汗水,意识昏昏沉沉清醒不过来,恍惚间又回到了阴冷的东宫,她身穿一件杏色长裙,被金质链条缚住手脚,走起路来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梦境中,她被俞翠春带进一座水榭,来到二层大堂中。
酒气弥漫,乱花飞絮,宾客们身穿闲居锦服,言笑晏晏地推杯换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