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铳声突然响彻山谷。
宁雪滢双手持铳,打中了沈懿行的心口。
沈懿行瞪圆眼,鼻翼抽搐,不可置信地看着岸边的女子。
宁雪滢红着眼睛垂下手,眼里的仇怨在这一刻彻底消散,麻木地看着沈懿行倒在河水中。
沈懿行睁着眼被冲向下流,似乎还残喘着一口气,头却重重砸在水中岩石中,彻底没了气息。
火铳自手中滑落,宁雪滢在这一世,亲手替前世的自己、卫湛、父亲、母亲、秋荷报了仇。
霞光蔓延至眼尾,映得瞳仁清澄。
卫九转头,眸微动。
河水激石,山风泠泠,清瘦的女子伫立河畔,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卫九跨上岸,刀伤被水浸泡的发了炎,生疼生疼的,他浑然不觉,上前一步将女子搂在怀里。
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怀里的女子,替卫湛解决了最后一重心障。
而由心障生出的他,或许也该消失了。
漫山遍野无野果,又累又疲的两人也无力再下水捕鱼,只能在一处山洞外暂时歇息。
“这可能是荒废的狼窝。”卫九靠坐在洞外,扯开衣襟查看自己胸膛上的刀伤,却在宁雪滢看过来时,不动声色地掩饰好。
知他浑身都是伤,又浸泡了河水,不加处理会发炎溃烂,宁雪滢忍着浑身的酸痛,在附近寻找着草药。
卫九捡来一些树枝搭建起篝火,有气无力道:“别找了,先过来烤干衣裳。”
天热,衣裳易风干,宁雪滢倔强地寻找着草药,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男子已经处在半游离的状态。
卫九半耷眼帘看着越走越远的小姑娘,没有跟上去。
身上有血,血腥味重,很可能成为野兽的目标。
“小滢儿。”
“怎么?”
卫九掷过火铳,“拿着防身。”
宁雪滢捡起丢在地上的火铳系在裙带上,又继续拨开寸寸草丛,寻到一些可用于化瘀消炎的药草。
俄尔,她回到山洞前,瞧见卫九手捧芭蕉叶,在放自己的血。
“你做什么?!”挥开芭蕉叶,她按住他手腕上的伤口止血,面容变得更加严厉。
卫九苍白着脸解释道:“在他们来救援前,我恐怕熬不住了,不想浪费体内的血。”
意思是,想要让她喝他的血以维系体力?
宁雪滢来了火气,捧起芭蕉叶,将上面残留的鲜血灌向男人口中,“谁要你的血?还是你自己喝吧!”
卫九被呛到,轻咳几声,连带着胸膛震动,崩裂了身上的伤口。
大片鲜血染红衣衫。
可他没有责怪处于激动中的女子,只抬起手描摹她的眉眼,“小滢儿,过去对你做的混账事太多了,是我的错,无法弥补。”
抱歉......
他没有说下去,淡淡笑开,纵使满身狼狈,却不减损半分俊美。
脉搏变得微弱,他垂下手,连指甲都褪尽了血色。
见状,宁雪滢将草药塞进自己的嘴里咀嚼,随之扒开他的衣襟,想要为他上药,却在看见那满身的刀伤时,倒吸一口凉气。
健硕的上半身,八处刀伤,穿透皮肉,血迹斑斑。
无力感涌上心头,宁雪滢强忍眼眶和鼻尖的酸涩,用嘴为他上药,进而尝到了血锈的味道。
卫九怜爱地看着趴在胸膛上强装镇定的少女,在自己的衣衫上蹭了蹭掌心的血,缓缓揉起她的发顶,“抱歉,没有护好你。”
宁雪滢僵住,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收紧。
一滴泪落在男人的胸膛上,蜿蜒流转进一处伤口,带来丝丝痛意,卫九用心感受着,感受最后一丝触觉,“抱歉,没有护好你,也没能护好卫湛。”
他消失不打紧,却可能致使卫湛失血过多,无法陪她走过今生,无法补上前世的遗憾。
日光被上方交错的树枝遮挡,投下斑驳树影,卫九望着茂密树叶外的天空,意识愈发迷离。可为了不让宁雪滢独自感受恐惧,他强撑着体力,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滢儿,给我唱首曲儿吧。”
宁雪滢没学过唱曲儿,却一改常态,温柔问道:“想听什么?”
“都行,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宁雪滢哼起小曲,泪水大颗大颗滴淌,最后泣不成声。
卫九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夜深时,你找些树枝遮挡在洞口。”
野兽会在夜里活跃,他要用自己为饵,成为野兽分食的猎物,这样就能保她不被攻击,“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握好火铳,关键时候能保命。”
这也许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你别说了。”宁雪滢捂住他的嘴,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求你别说了。”
卫九点点头,真的不再开口了。
天色一点点暗沉,隐约传来兽吼。
卫九拼着最后的体力,在洞穴前做好遮掩,将宁雪滢强行塞了进去。
他站在徐徐山风中,抬手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展颜,淡笑,在大片夕阳中,给予哭泣的少女最后的安慰。
破碎的布衫随风扬起,血水模糊了面庞,粘黏了一绺绺墨发。
“砰......”
倒地声响起,惊飞了落地觅食的雀鸟。
听见动静,宁雪滢拨开洞穴的遮掩,不管不顾冲了出去,“卫九!”
“啊,不!!!”
第74章
月上中天,花影重,葳蕤千岩在宁雪滢的眼中失了色,她摇晃着醒不来的卫九,哭得肝肠寸断。
好在,影卫在野兽围攻前,寻到了他们。
可寻到时的场景,令众人错愕不已。
宁雪滢坐在地上,半抱着失了血色的男子,呆滞地望着星空,泪已枯竭。
在被寻到前,纵使有野兽围困,她似乎也不怕了。
心如枯河,什么都不怕了。
秋荷和青橘跑上前,她呆愣不动,似一只倒在侧柏旁的雪兔,不与山色相融,眼底尽是飞雪。
秋荷医术精湛,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姑爷、姑爷怎么了?”
印象里的姑爷挺拔如松,冷峻强大,哪像此刻浑身是血,狼狈破碎。
她哽咽着问,眼眶通红,甚至不敢擅自去试男人的气息,恐会第一个知晓结果。
这一结果,是她家小姐承受不起的。
青橘蹲在一侧,早已哭成泪人,习武之人又岂会看不出端倪。
可宁雪滢在听得问话后,忽然止了哭声,垂头抚上男人精致的眉眼,唇畔泛起温柔的笑,“没大事,他累了,睡着了而已。”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不断说服自己,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走出山谷,回到现实中。
被带上山壁后,宁雪滢敌不过疲惫,昏睡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前世,穿过层层轻渺如云的纱帘,被人带进一间素雅的书房。
一男人静坐烛火旁,手持书卷,懒懒划过一页纸张。
显然没把心思完全用在书籍上。
听见动静,也只是侧过眸,随意一颔首,清正又慵懒,慵懒中还有一丝内敛的乖张,那感觉混合了两重灵魂的特性。
没同往常那样守规矩,她快步上前,绕过竹制的书案,来到男人面前,怀揣着忐忑和激动,弯下腰,大胆地直视起男人的双眸。
侍从一怔,刚要上前提醒,被男人抬手制止。
“退下吧。”
侍从躬身,默默退出书房。
随着竹门闭合,书房陷入幽静沉寂。
四目相对中,男子微提唇角,“怎么?”
失态过后,她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也难得意识到这是一场温柔的梦。
可梦境中的人,如何知晓自己身在虚幻?
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自己回到梦里,回到鲜活的男子身边。
“卫湛。”
没顾规矩,她直呼他的名字,倾身拥住了他。
“阿湛。”
男人微愣,轻笑着扶住她的背,半开玩笑道:“昨晚还同我见外,今儿怎么想开了?”
若是没猜错,她身处在刚被卫湛带离东宫的那段旧事中,被安置在了伯府的偏院里,每日最怕的事是面对卫湛,可不面对,又没办法向沈懿行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