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吧……怎么在尽可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和这个旗袍女鬼进行交涉, 又是个问题。
林霄属实拿不准鬼这种东西对人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毕竟她见过的鬼,要么是呆板机械的, 比如台球室里的鬼、左老板酒吧里鬼, 要么是对人类满怀杀意的,比如梁宽事件中那只索命厉鬼。
而她养的魔王喵吧……讲真,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靠谱。
思来想去,林霄就把主意打到了变成新画皮的彭天明身上——这家伙一个是不太强, 好说(威)服(逼), 二一个是他已经不是活人了,就算交涉失败, 旗袍女鬼还能把都已经是死人了的彭天明再杀一次不成?
于是本来应该在清水湾安安分分昼伏夜出、在街头和声色场所游荡寻找替死鬼的彭天明, 就在午夜时分出现在了旗袍女鬼面前。
彭天明心里的憋屈惊惧劲儿就别提了, 躲在马路对面的林霄嫌弃他胆子小,却压根不会晓得他这个“新画皮资历”还不到十天的新嫩精怪直面这种积年老鬼时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幸好,看上去是个知性中老年妇女的旗袍女鬼对找上门的小精怪没有太大恶意,温和地道:“小兄弟不要着急,要问什么直说就是。”
旗袍女鬼的口音是略带c省口音的西南官话,嗓音里有中老年女性特有的暗哑磁性、是那种很能让人安心的女性长辈声音。
紧张得要死的彭天明恍惚间有种读大学时听学校里的女性老教授说话的既视感, 情绪缓和了不少,惊异地看了眼面貌生动、宛若真人的旗袍女鬼, 壮着胆子磕磕巴巴地道:“呃……是这样,我、我有一个朋友——我活着时的朋友,无意中得到了一串从李家屯流传出去的老物件,好像……还是用人的牙齿磨的物件,就惹到……这个小区头的一些朋友了。”
旗袍女鬼似乎是知道这个事儿的,“哦”了一声,有些感兴趣地道:“那个开酒铺的善心员外,是小兄弟的友人?”
彭天明呆了呆,意识到这女鬼话里的意思,震惊地道:“您——也去过老左的酒吧里?”
旗袍女鬼笑着点头:“去过一回,看来是叨扰到酒铺做生意了,小兄弟莫急,且想个辙让那员外知晓,将龙家兄弟的牙骨还回来就是。”
彭天明万万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容易,当即面露惊喜之色,一迭声道谢便匆匆离开,去告知那个逼他来此的小丫头这个好消息。
旗袍女鬼望著小精怪离去的背影,怀念地笑了笑,她不晓得有好多年没跟人说过话了,要不是对方明显有些怕她,真想叫住这个小兄弟拉拉家常。
没到五分钟,彭天明又灰溜溜地倒回来了,后头还跟着把背包挂在胸前的林霄。
旗袍女鬼意外地打量这个白天时来过的小丫头,又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刚说过话的小精怪。
林霄挥挥手让彭天明让开,自己走到距离旗袍女鬼三米外距离,客气地招呼道:“婶子你好,我叫林霄。”
说话间,林霄警惕地注意着这女鬼的举动,要是这玩意儿不像彭天明说的那么友善,她好及时撒腿跑路——陈老板的车就停在一里地外等她。
还好,彭天明没糊弄她,她刚才在望远镜里仔细观察过的旗袍女鬼也没有搞区别对待,在略显晦暗的路灯下脸色白得渗人的旗袍女鬼没有翻脸的意思,而是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露出个慈祥笑容:“小妹儿有阴阳眼啊?你好,我姓周。”
林霄暗暗松了口气,态度更加客气地道:“周婶子的口语,是c省人么?”
“是,我祖上是c省的,夫家是黔地人。”周姓旗袍女鬼温和地道,“林家小妹儿白天来过李家屯罢,所为的可是彭小兄弟那位友人之事?”
林霄眼睛发亮地道:“是,那位左老板请我和我家老太帮忙,想送李家屯的游魂野鬼归乡。周婶子,他们和你一样也是c省人么?c省哪个地方?”
旗袍女鬼一愣,她大概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激动得站了起来:“林家小妹,你说的可是真?”
“是真的,左老板愿意出钱出力。”林霄肯定地道,“但是我们也不晓得这些野鬼的故乡是哪里,所以才来打搅周婶子。”
“不打搅,不打搅,左员外果真是积德人,愿老天菩萨多多保佑他。”旗袍女鬼几乎要落下泪来,冲林霄招手道,“小妹儿你来,我慢慢和你细说。”
林霄见旗袍女鬼激动得身形都开始模糊,连忙从背包侧袋里抽住一柱香,点上了插在旁边地砖缝隙里面,这才恭恭敬敬坐到长椅一侧,听周姓旗袍女鬼讲古。
周氏是c省人,解放前携一双儿女、与一同逃难的乡人徒步走山路来到黔地避难。
当时g省省城人满为患,据说比较混乱、生活不易,周氏和乡人携带的钱财不多,便绕过了省城,往当时还叫安顺镇的安阳市一路过来。
那时候安顺镇的面积不大,外城墙在如今的东关区最西侧,从富家花园到清水湾、到伍家关等地,也就是现在的东城区,在当时尽是一片荒郊。
也就在这片荒郊中,周氏和同行一路逃难而来的百余名乡人,落入了当时表面为良民、实则为土匪的李家屯先祖之手。
周氏和乡人被困在李家屯这个土匪窝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其中无尽羞辱折磨,难以为外人道。
而李家屯所害的过路人,远远不止是他们这一批。
解放后政府在黔地轰轰烈烈地剿匪,李家屯那一代的土匪先祖尽数被枪毙,但新政府并不搞株连那一套,李家屯的后人藏匿先祖抢劫来的金银钱财,等风头过去后又照样生儿育女在本地过活。
再加上当时新正国国力贫瘠,新政府人手不足,只收敛了部分受李家屯匪徒祸害的新鲜尸骨,像是周氏这一批人、以及更早受害的那些外地过路人,尸骨仍旧被弃置在坟院坝中。
到二十年前,新政府搞城市扩建,又从坟院坝挖掘出来一批陈年尸骨,才晓得当年清剿的李家屯土匪所造的孽远不止解放后查出来的那些案底。
从周氏这个亲历者口中听到李家屯那些血淋淋的恐怖旧事,林霄和已经变成画皮鬼的彭天明下巴合都合不上。
“……也就也是说,现在李家屯里面这些野鬼,有和你一样是从c省来的,还有一批湘省人,一批d省人,以及当时g省本地做生意的小商人?”林霄小脸刷白地道。
——二十年前政府把那些从坟院坝挖掘出来的尸骨都烧成灰埋到郊区公墓里去了,就算林霄胆子大敢去挖公募,可挖出来的骨灰谁知道哪一堆属于谁啊?!
周氏犹豫了下,道:“说到此处,我这里有个不解处,还要林家小妹予我解惑。”
“婶子你说。”
周氏道:“当年政府清理我等埋骨处时,请了高人做法超度我等,也将我等的尸骨尽数挖掘出来,烧做了骨灰,远远埋到了城外去……按理来说,我那些同类遗骸已被妥善安置,当可得到解脱才是,可不知为何,我等虽逃出了李家屯匪寨那囚笼,却无法离开此地。”
林霄:“——哈?!”
“龙家兄弟的牙骨被这些匪寨后人私藏,自是离不得,但像龙家兄弟这般的毕竟是少数。”周氏为难地道,“可那些遗骨已被妥善安置好的同类却也如龙家兄弟一般离不开此地,原因究竟为何我至今也没能想通,还要求林家小妹相助,求个解法。”
林霄的眉头都打结了。
古往今来,做善事、为异乡人收敛尸骨,脱不开两种方式,一种是把知晓来历的异乡人的尸骨收敛好、送还故土;一种是把不知晓来历的异乡人尸骨收敛安置好,再做法超度。
二十年前政府开发东城区,都晓得要把人气最旺的酒吧街修在坟院坝旁边,请来的人肯定是懂行的,做法超度坟院坝冤魂的人肯定也不会是高师父那种二把刀。
都已经做过法超度过了,怎么李家屯这些野鬼还是没法儿解脱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样吧,我回去问下我家老太,她可能会晓得。”林霄只得道,“周婶子,我明天再来打搅你。”
辞别了旗袍女鬼周婶子,放走了彭天明,林霄便回了家。
次日八月十四日周一,林霄一大早就去敲了住她楼上的林奶奶的门。
“二十年前已经有人做法超度过那些野鬼?”林奶奶听到这事儿,也挺惊讶的,“那这是咋回事,谁还会针对一群游魂野鬼,让人家不得解脱?”
林霄多敏锐呢,一下子就听出了她奶的言外之意,惊奇地道:“老太,你的意思是说,真的有办法人为把那么多鬼困在一个地方?”
“肯定的么,你没听过养五鬼么,以前那些养鬼的人,捉鬼困鬼的歪门邪道多得很。”林奶奶费解地道,“不过这也说不通啊,人家养运财五鬼,都要养听得懂人话的小鬼才对,那种浑浑噩噩连话都听不懂的野鬼,困起来做什么?”
“也是啊——真的是有人要养小鬼的话,周婶子这种聪明的鬼早就着抓走了才对啊?”林霄也困惑上了,“难不成是因为周婶子是积年老鬼,养鬼的人抓不走?”
“太聪明的鬼也没人敢养的,着反噬了咋个办。”林奶奶摇头道,“你不要乱猜,这种解放前的积年凶鬼,我师父活到现在的话都不会去招惹。”
“那会是啥情况呢?”林霄不解。
林奶奶没回话,摸着下巴使劲儿琢磨。
林霄也不敢打搅她奶的思路,一脸期待地盯着她奶看。
隔了好会儿,林奶奶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耷拉的眼皮一下子就撑开了。
“等会、等会,我想到个事。”林奶奶一脸震惊地道,“小霄霄,你还记得彭天明的事不,他是在安阳和那个骗他做替身的画皮鬼勾搭上的,没错吧?他在省城工作,都是特地跑回安阳来和那个画皮鬼幽会的,对吧?”
“是啊,这不是咱们老早就晓得的事情吗?”林霄没明白她奶想说啥。
“哎呀,你咋还没反应过来!”林奶奶一拍大腿,“画皮鬼找替身限制那么大,那个画皮鬼好容易找上了彭天明这么个替身,哪里还舍得放他跑了,为啥没追到省城去?你说,会不会那个画皮鬼也和那些野鬼一样,离不开安阳市?!”
“还有彭天明,他连以前的朋友都还惦记着,咋不说跑到省城去偷偷看一眼自个儿的婆娘娃娃?”
林霄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圆了。
对啊——画皮鬼本来就是有流窜作案这么个特征在的,为啥彭天明和他的那些“前任”画皮鬼,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安阳,都不晓得要换个地方?!
第59章 林奶奶的办法
安阳市东关区最西侧、挨着顾府街的区域, 有座本地数一数二的学校:安阳市第五小学。
第五小学南大门入口旁边,有一段约八米长、四米多高的古朴石墙。
这一段看上去平平无常、连本地居民都不咋会关注到的厚重石墙,是有来头的——这是安阳市的前身、安顺镇的老城墙。
解放后城市人口增加, 安顺镇改成了安阳市,整个城区大变样、连原来安顺镇的镇中心地标建筑钟鼓楼都从老大十子迁到了北门去,老城墙自然也没法保住……这一小段用古法建成、存世了至少两、三百年的老城墙, 就是安顺镇最后的痕迹。
现在还是暑假期间, 学校头没人,校门口也没有抢占路面经营的摊贩, 整条路段清清静静的, 林霄和她奶站在路边林荫下,一抬头就能把这段老城墙尽收眼底。
古朴厚重的石墙在阳光下矗立,静默无语。
“……以前安阳还叫安顺镇的时候,没听说过出过什么大事。”林奶奶皱眉道, “最大的事情, 就是我出生前几年王烈士的牺牲了,不过那时候国家贫弱, 也顾不上太多, 王烈士的故居我记得都是后头才重视保护起来。”
回忆了会儿, 林奶奶又道:“我嘞那个师父,是从省城躲到猫场乡来的,他以前过得是好日子,受不得乡下的穷,三天两头往安顺镇里头跑,要是当时城里头有啥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肯定会晓得的。”
“到八几年你家爸出生的时候,我嘞师父才去了的, 去世前半个月还到这城头来住了几天……要是这城头真的有啥严重得很的事情,要政府出面找高人布置阵法,那我师父肯定会晓得。”林奶奶确定地道,“既然他都不知道,那八几年的时候肯定没得这个事。”
林霄从小到大听她奶提得最多的就是那个神秘古怪、连照片都没留下一张的老师父,因为这个老师父留下来的“传奇故事”实在太离奇,林霄不信玄学的时候还曾经一度以为这个人是她奶编出来哄她的。
“老太,老师祖在城头还有啥熟人没得嘞?”林霄道。
“哪里还有哦,他们那批人都是解放前出生的人了,能活到现在怕不是都成了精怪。”林奶奶摇头道,“我师父那个住在城里头的老朋友,在你家爸三岁多的时候就没得了,那个老叔叔倒是儿女双全,但那个年代,老叔叔又是住在城头,哪里敢教自家娃娃学这些,是要犯错误的。”
林霄纠结地挠头……她进城才大半年,就算认识顾白这种包打听吧,但顾白也才二十多岁,没准城市里出大事时候顾白都还没出生呢!
虽然对这事儿没啥头绪,但既然答应了要让李家屯的野鬼魂归故里,总归要尽一把力。
“找罗小燕问一下吧。”林霄想了想,道,“她跟过那个高师父,没准儿高师父那种二把刀反而有门路,能晓得这些事情。”
罗小燕来得很快,祖孙俩刚搭乘公交车回到伍家关,拎着个电脑包的罗小燕就已经等在姚家自建房楼下了。
在林霄二楼的房间中,祖孙俩把李家屯的野鬼被困在本地这事儿这么一说,罗小燕的脸色就变得非常古怪。
“你晓得这事?”林霄惊奇地道。
“呃……不是。”罗小燕咽了口唾沫,道,“我想起个事情,可能和咱们这事儿有些关联。”
“啥事?”
“林小姐,你还记得金晟名吧?”罗小燕道,“当初金晟名在旧州杀死了一个外地来的女背包客,把尸体埋在了那边的森林公园里面,然后不久后,金晟名就开始做噩梦,梦到那个女背包客要找他索命。”
“金晟名和高师父狼狈为奸十几年,也晓得一些门道的,他感觉要出事了,就赶紧联系高师父,把高师父骗回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林霄从陈老板那儿听到过一些警方那边允许公开的内容,但细节还真不晓得多少,好奇地问罗小燕这个当事人:“然后呢?高师父就帮他把那个厉鬼引去害梁宽?”
“我们从d省回来的当晚,高师父就让金晟名赶紧把尸体换个位置埋,从森林公园的老里面、挨到黔南州的那一块挖出来,转移到靠近东官寨的那一面。”罗小燕神色里有些后怕地道,“当时金晟名不愿意,觉得这样会增加暴露风险,然后高师父就和他说,你要是想死,就不用听我的。”
吞了口口水,罗小燕又补充道:“后来祸水东引失败,那个厉鬼调头来找金晟名,高师父当时也着反噬了的,状态不好,但是他说……只要金晟名和我们一起离开安阳,就没事了。”
林霄面色瞬时就变了。
她连忙拿出手机,搜索旧州东官寨森林公园的地图——果然,这个面积很大的森林公园,一半在安阳市辖区内,另一半在隔壁的黔南州辖区内!
“高师父也晓得,鬼怪离不开安阳市?!”林霄震惊万分。
罗小燕面色发白地道:“他并没有明确这样说过,但是……高师父每年会来几次安阳,然后把一些他处理不了的、比较邪门的东西,扔在安阳这边。去年f省有个老板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一个很吓人的人皮手套,差点把自己一家人都害死,我亲眼看见高师父接了这个老板的活后,把这个人皮手套带到安阳来烧了。”
林霄脑门上顿时冒出好几条青筋。
她是猫场乡人,猫场乡也是在安阳市辖区内,要不是高师父现在蹲在看守所里踩缝纫机,她真挺想把这个往她老家“扔垃圾”的杂碎揪出来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