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成敬这些日子跟着朱祁钰一直在集义殿处理政事,不知不觉之间,也渐渐养成了一股威势,哪怕他只是一个郕王府的总管,此刻面对着李永昌,也丝毫都没有怯懦。
李永昌被他呵斥的一阵发愣,醒过神来,亦是沉下了脸,心中暗道一声麻烦,怎么会遇见这个老家伙!
底下那帮混账东西怎么办的事情,回禀的时候不是说,这个老家伙跟着贤妃娘娘去坤宁宫去了吗?
有了他在旁边看着,自己还怎么速战速决
看来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冷哼一声,李永昌板着脸道:“咱家得报,这景阳宫中,有人勾连内外,意图不轨,奉圣母皇太后懿旨,前来搜查!成总管莫要不识时务!”
说罢,李永昌继续一挥手,道:“愣着干嘛,继续搜!”
底下人得了令,正要继续动手,却见成敬亦是抬起了手,道:“住手!”
李永昌阴沉着脸,不怀好意的望着成敬,道:“成总管,咱家敬你在宫中年头不短,给你几分薄面,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太后娘娘要办的事,你竟敢拦着?”
口气沉沉,隐含威胁之意,李永昌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事已至此,太后娘娘和郕王翻脸,已经是势在必行,他早就跟孙太后是一条船上的人,郕王真要是上了位,断没有他的好处。
今天别说是成敬在这,就算是金英过来,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成敬却并没有继续跟他硬顶着,反而拱了拱手道:“太后娘娘之命,成敬岂敢违抗?不过李总管方才说,这景阳宫中,有人勾连内外,意图不轨,可指的是这个东西?”
说着,成敬从袖子里头拿出一叠书信,在李永昌的眼前晃了晃,随即,又一招手,景阳宫中推出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俏丽宫女。
成敬冷笑一声,道:“李公公来的倒巧,咱家奉贤妃娘娘之命,回宫取些红萝炭给娘娘送去,刚一回来,便瞧见这两个混账东西,往娘娘的箱子里头塞东西,被咱家抓了个正着,正要将这二人扭送到皇后娘娘面前,李公公便来了,可真是巧啊!”
李永昌望着被绑的死死的两个宫女,脸色一阵铁青,这二人可不就是太后娘娘之前安插过来的宫女。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该死!
但是事已至此,已无退路,李永昌目光森冷的看着那两个宫女,问道:“咱家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搜查景阳宫,方才成总管说你二人要将这些书信塞进贤妃娘娘的箱子里头,可是实情?”
说完,李永昌朝着那二人暗中使了个眼色,对着身边人道。
“解开她二人口中塞的布!”
这两个宫女既然被派来办事,自然也是聪明伶俐的,立刻就听出了李永昌的话外之意,口中紧紧塞着的布刚一取开,就拼命挣扎喊冤道。
“奴婢冤枉,那些书信,是奴婢收拾箱子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刚拿出来想看看是什么,就被成总管绑了起来,说奴婢栽赃陷害,求李公公为奴婢做主!”
另一个也道:“公公明鉴,我二人素日尽心侍奉,岂敢行不轨之事,分明是这成总管怕事情败露,想要拿奴婢二人做替罪羊啊!”
李永昌点了点头,重新将二人的嘴塞上,转身面对成敬,道:“成总管,你还有何话说?”
这番颠倒黑白之词,气得成敬脸色发红,连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抓获二人之时,景阳宫上下皆得见,李总管你只听二人一面之词,岂非颠倒黑白?”
李永昌冷笑一声,道:“笑话,景阳宫上下,都是贤妃娘娘的人,你们说的话,岂能算得了证据?来人,将成敬给咱家一并拿下,贤妃吴氏勾连内外,图谋不轨,罪证确凿,奉太后懿旨,查封景阳宫,将吴氏打入冷宫!”
见李永昌凶相毕露,成敬便知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不能善了,看来太后娘娘是铁了心,要把这等无中生有之事硬栽在贤妃娘娘身上了。
瞧着李永昌带来的人越逼越近,成敬忽然急中生智,道:“你也就敢在这景阳宫中逞威风,有本事跟咱家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辨清楚,咱家就不信,你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对贤妃娘娘逞凶!”
眼见成敬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李永昌虽心里知道,他是在使激将法,但是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一干人等停下,道。
“成总管就不必耍这种小伎俩了,咱家今日既来了,这景阳宫上下,都不会放过,成总管既然不信,那就跟咱家走一趟吧!”
说罢,吩咐左右架起成敬,又带上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宫女,便带着人往坤宁宫开去
第70章 请辞监国
集义殿中。
哪怕众臣已经自认,早就被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消息锻炼的神经坚韧,但是面对朱祁钰的问话,还是不由得沉吟不语。
没奈何,朱祁钰只得开口点人:“于尚书,军报是你最先接到,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在场众人当中,只有于谦是提前知晓军报内情的,经过了一天时间的消化,于谦自然也早就有所准备,直接开口道。
“启禀殿下,这份所谓的手诏,虽然的确是皇上的笔迹,但是臣以为,单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瓦剌这些年势大,我大明有不少败类投靠也先,其中有一二擅长模仿笔迹之人,不足为怪!”
言下之意,这是一份伪诏!
有了挑头的人,接着,礼部尚书胡濙也道:“于尚书所言甚是,皇上虽陷敌营,但身为大明天子,岂会行此悖逆祖宗之事?此文书,必为贼虏伪造,欲乱我军心!”
胡老大人年高资深,说话就直接的多,进一步否认了这份诏书的内容。
要知道,老大人是太宗时期的老臣,平定漠北,消灭残余的旧元势力,是太宗皇帝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功绩,站在胡濙的角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脱脱不花的汗位的。
随后,陈循亦是出言道:“于尚书所言有理,此文书虽形似皇上笔迹,但是细细察之,足可见其中多有断续,并非一气呵成,想来应是临摹之作,不可取信!”
作为翰林学士兼内阁大臣,陈循是最近接触皇帝的一批人,对于皇帝的笔迹熟稔的很,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一番。
文臣这边一下子站出来了三个人,另一头武臣这边也有人站了出来,新任的都督成安侯郭晟道。
“殿下容禀,臣记得上封军报有言,前日虏贼裹挟圣驾,仍驻跸于大同城外,此封军报却是宣府总兵杨洪所呈上,若此文书属实,也该是从大同奉上,不该从宣府呈上。”
“何况,大同和宣府距离甚远,急行军至少需要两日,按照时间推算,圣驾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被虏贼从大同转移到宣府,故而此封文书,当为虏贼伪造。”
这是从军事方面进行分析……
短短的片刻时间内,一连站出了三四个大臣,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但是最终得出的结论都一样,那就是,这是一份伪造的诏书。
朱祁钰扫了一眼,只见底下这些大臣不论脸色如何,但是对于这个结论,都是点头称是。
这并不意外,这份文书当中所写的条件,对于大明的朝廷来说,压根就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不仅是为了大明的体统尊严,更是为了大明的国祚法统。
要知道,当初太祖皇帝起兵,打的旗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也就是说,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并不认为自己是大元的臣民,他起兵也并非叛乱谋逆,而是正本清源,光复中华。
这是大明立国的基石,上溯千年,得国之正莫过于此!
因此脱脱不花所率领的鞑靼部,只能是旧元余孽,大明一旦承认它的政权地位,无异于否认了太祖皇帝起兵的合法性,这是动摇社稷国本的大事。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是万万答应不得的。
事实上,对于这份文书,朱祁钰最开始也拿不准到底是真的假的,还是在前世,朱祁镇被他迎回之后,两人密探当中提到过。
朱祁镇自然是矢口否认,但是当时他心虚的神态,却做不得假。
所以朱祁钰觉得,十有八九,朱祁镇当时是真的做了这些让步的。
不过这些,在当下的局面,其实并不重要!
这些朝臣刚刚从各个角度来论证它是假的,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推理,而是在表明态度。
这份文书,就是假的!
不管它到底是真的假的,在大明朝臣这里,它都必须是假的!
朱祁钰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他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自然也不是想跟众臣作对,非说它是真的,而是另有目的……
沉吟片刻,朱祁钰道:“既然诸位都是如此意见,那么可以断定,此份文书,乃是贼虏伪造,于尚书,你今日回去之后,便以朝廷的名义,晓谕沿边诸将,此后贼虏若再有文书与人送达,不问真伪,一切拒之,毋堕奸计。”
于谦起身领命,随后,朱祁钰拧了拧眉,又开口道。
“如此看来,贼虏为了胁迫大明,已经开始不择手段,再拖下去,恐贼虏会对天子不利,我等需尽快设法迎回天子。”
“大宗伯,鸿胪寺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遣使和谈应该是鸿胪寺执掌,但是如今鸿胪寺不在,便归到了礼部的头上。
礼部尚书胡濙上前道:“回殿下,使团已经准备齐整,由鸿胪寺卿杨善带队,随时可以出发。”
朱祁钰点头道:“那就不必再耽搁了,明日便命使团出发。”
这都是应有之意,朝廷从接到军报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备了,在场的众臣都知道,并不新鲜。
但是同时,在场众臣心里头也清楚,迎回天子的可能性并不大,瓦剌既然裹挟着天子,不捞够好处又岂会放人?
甚至于,对方到底有没有放人的心思,还不一定呢,派使团过去,大概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朱祁钰刚刚的那句话。
贼虏为了胁迫大明,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可不就是不择手段了?伪造都开始整上了。
这份文书,现在被认定是假的,这还好说,朝臣们真正担心的是,万一天子在对方的胁迫下,写一份真的回来,那又该怎么办?
到时候大明上下可真是要抓瞎了!
但是这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毕竟那是天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纲常同样是维系天下安宁的根本。
要说从明面上悖逆天子,哪怕是为了社稷江山,也必然免不了要引起一番动荡。
别的不说,当初建文皇帝倒行逆施,屠戮宗室,太宗皇帝奉天靖难,打的可不就是为天下万民清君侧的旗号,但是到最后,还是被当时的士林斥为反贼。
这次的事情,没有传扬开来还好,万一下回瓦剌学聪明了,跟上回一样,让皇帝召见守将亲自转交,再四处将消息散播出去。
那朝廷可就真的坐蜡了!
一干群臣拧着眉头,一时之间只感觉愁绪纷纷。
另一头,胡濙领了命退回原位,朱祁钰接下来的动作,却引起了所有的注意。
只见这位郕王殿下起身,从桌案后转出来,走到群臣的面前站定,转过身面朝着同样惊讶不已的孙太后,一掀衣袍,拜倒在地,道。
“圣母容禀,臣身为监国亲王,受朝廷重托,总摄百官,处理国政,虽已尽心尽力,夙兴夜寐,然终是威望不足,能力有欠,未能慑服群臣,安顺朝局,以致于今日朝会之上,群臣大打出手,锤杀朝廷命官,令朝廷威严尽失。”
这,这又是什么操作?
群臣一阵愣神,这些日子和朱祁钰交往多些的大臣,例如于谦,陈镒等人,心头猛然涌起一阵浓重的不安。
果不其然,只见朱祁钰低头叩首,面色沉重,道。
“酿成此祸,臣自感羞惭无比,难当大任,恳请圣母免去臣监国之责,以谢朝堂。”
第71章 一出好戏
孙太后坐在上首,目光复杂地盯着朱祁钰。
她的确没有想到,朱祁钰会在这个时候请辞,而且是以朝会打乱,无力统御群臣为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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