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没有再问,天子既然心中已有考量,他只管照做便是。
再度行了个礼,成敬出了宫门,急匆匆的去召几位老大人进宫去了。
待得成敬离开,朱祁钰才收了心思,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舒良的身上,开口问道。
“你既然查出来,他们打算拿朱徽焲做文章,那么想必,他们定是查出了当年那件事情的内情,他们手里到底握着什么东西,你可查出来了?”
岷王府的这件事情,当时在朝中也算是轰动一时。
王世子越过自家父亲,向朝廷举报自己的嫡亲弟弟,说他诽谤已故的仁宗皇帝。
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兄弟阋墙,够丢人的了。
但是更丢人的是,这件事情竟然还是一场诬陷,亲哥哥诬陷亲弟弟,还是用这种罪名。
这件事情刚一被禀上来,岷王府就成了整个朝廷的笑话。
也就是时隔这么多年了,再加上如今,和岷王同辈的亲王们都已经个个离世,没人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再提此事。
不然的话,以岷王爷这个好面子的性子,说不准连京师都不会再进。
舒良点了点头,道。
“查到了,说起来,此事还要多感谢丰国公他老人家,帮着奴婢把人送进了成安侯府当中。”
原来,打从舒良顺着从东厂揪出来的那些人,查到了和杨善密谋的几个勋戚府邸之后。
他就开始安排人手渗透进这些府邸打探消息。
但是,不管是英国公府,还是阳武侯府,宁阳侯府这样的府邸,都是传承数十年的。
这样的府邸当中,能够接触到内院的,都是自幼长在府中的家生子奴婢。
而且,东厂的那些人被舒良揪出来之后,这几家府邸,明显的小心谨慎了许多。
舒良安排进去的人,短时间内,只能在外院做些杂务,打听不到什么紧要消息。
但是后来,成安侯郭晟也掺和了进去。
成安侯府虽然也是底蕴不浅的府邸,但是他毕竟属于降将一脉的勋戚,素日里交往的,也都是这一脉的勋戚。
因此,舒良便找上了丰国公李贤。
虽然说郭晟最近一段时间,跟英国公府走的很近,但是他的都督之职,毕竟是李贤帮他争取来的,两府的关系也很不错。
近一段时间,李贤新晋国公,祝贺的人不少,他老人家大多时候,都会循着礼节回礼。
这种勋爵人家,互赠仆婢下人,甚至是侍妾都是常事。
郭晟虽然和英国公府走的挺近,但是,很显然还没有到能够被张軏等人完全信任的程度。
至少,舒良在东厂当中,揪出了他们的探子这件事情,郭晟很明显就不清楚。
因此,也就不曾提防此事。
舒良就理所应当的,通过丰国公府,将东厂的人送进了成安侯府。
没曾想人刚送进去没多久,就刚好碰上,驸马都尉焦敬,广通王,阳宗王三人去了成安侯府拜访,立刻就派上了用场。
朱祁钰也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层关节。
如此看来,当初将李贤彻底拉拢到他这边,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颗钉子楔在勋戚当中,至少降将一脉的勋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及时的知晓。
舒良道:“成安侯等人谈话的时候,奴婢安排进去的人,一直在旁侍奉着,因此,他们的话也都听了个全。”
接着,舒良便将当时探听到的,当年的内情如实说了出来。
根据他们的谈话来看,当年王世子朱徽焲之所以会向朝廷举报他的弟弟朱徽煣毁谤仁庙,实际上是握了实证的。
彼时,恰逢岷王府被沐府弹劾,仁宗皇帝将岷王府封地改换到武冈,且迟迟不许重建王府。
老岷王对此事十分不满,朱徽煣为了讨老岷王欢心,也就常常顺着老岷王的话,口头发泄一番。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大多时候,朱徽煣还是有分寸的,不会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
但是许是压抑的时间久了,仁宗皇帝登基不久便龙驭宾天,朱徽煣便像是心头出了一口恶气一般,有些忘形。
在一次宴饮当中,他酒醉之下口出狂言,言及仁庙懦弱无能,偏私回护沐府,处事不公,甚至还当场挥毫泼墨,赋诗一首,言辞甚不恭敬。
这件事情,便被当时的王世子朱徽焲给抓住了把柄。
当时,朱徽焲身为岷王府世子,年近三十却迟迟膝下无子,反倒是朱徽煣,先生出了岷王府的长孙。
不仅如此,朱徽煣还十分擅长讨老岷王的欢心,因此,让朱徽焲感到十分不安。
抓到了这么大的把柄,自然是要把他往死里整,直接一道奏本,就送到了宣宗皇帝面前。
结果自然是宣宗皇帝震怒,派人彻查。
但是就在朝廷的官员到达武冈之后,那日参与宴饮的人,却通通都矢口否认这件事情。
更重要的是,那件最关键的证据,也就是朱徽煣酒醉之下,写下的诽谤仁庙的诗词,莫名其妙的不翼而飞了。
人证物证都没有,朝廷最终的结论,自然是朱徽焲在诬陷朱徽煣,因此废去了他的王世子之位,囚于凤阳高墙,没过两年就死了。
听了舒良的叙述,朱祁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
“不曾想,这事情竟如此曲折离奇,如此说来,那广通王是找到了当初的那份诗词?”
人可以被收买,但是这写出来的东西,却是实打实赖不掉的证物。
这整件事情的关键,其实就在朱徽煣写下的那份诽谤仁庙的诗词上,也只有这件东西,才能将已经盖棺定论这么多年的案子,给翻过来。
不过,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按理来说,这么关键的证物,早就应该已经被毁了。
却不知道,他们从哪个地方竟能把这件东西又翻了出来……
第270章 宗藩改革第一步
舒良闻言,继续开口道。
“据广通王说,当初这件东西之所以不翼而飞,实际上是因为,老岷王怕此事牵连到他,所以暗中派人插了手。”
“他先是用银子封了那天参加宴饮的人的口,接着派人手偷走了那份诗词,待朝廷的官员到了之后,又使了一番手段,才将这件事情糊弄了过去。”
朱祁钰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
“这份诗词如此关键,朱徽焲必定看的很紧,甚至是贴身携带着,这件事情又涉及到岷王府的安危,消息决不能泄露出去。”
“所以,动手的人,首先要可靠不会泄密,其次,要在岷王府有一定的地位,至少能够随时接近朱徽焲。”
舒良点了点头,道。
“皇爷英明,动手偷那诗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管着岷王府后院事务的苏氏,也是广通王二人的生母。”
原来如此,话说到了这,朱祁钰也就彻底明白了当年的事情。
老岷王担心两个儿子斗法,会牵连到自己,不得不出手阻止,于是让苏氏去将那关键的证物诗词偷了过来。
而苏氏或许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或许是单纯的想要留着这东西威胁朱徽煣。
总之,她偷过来之后,并没有把真的诗词交给老岷王,而是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朱徽煣会一直针对他这个庶母,甚至最后将她活活逼死。
只怕,是朱徽煣发现了什么。
或者,是苏氏想要从他身上拿到什么好处,却反而被先下手为强。
而这件东西,在苏氏死后,也就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广通王的手里。
只不过,有了朱徽焲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贸然将这东西给拿出来。
如今朱祁钰召集宗室进京,这广通王便觉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准备借此将镇南王拉下马,为母报仇。
这曲折离奇的情节,只怕民间的戏本子都编不出来。
想通了这些,朱祁钰不由得冷笑一声,道。
“果然是好一出大戏!朝廷每年那么大笔的俸禄,供养着这帮宗室,他们却一天天的干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眼瞧着天子的心情不大好,舒良也加了几分小心,开口问道。
“皇爷,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广通王二人就是要在明日闹事,要不要做些什么,阻止他们?”
听到舒良的问话,朱祁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淡淡的道。
“不用,什么都不必做,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好了,也叫那镇南王知道,朕的这柄刀,不是这么容易借的。”
岷王府的这几兄弟,各自都是心怀鬼胎。
广通王和阳宗王因为生母之仇,密谋着要推翻镇南王。
江川王看似懦弱无能,置身事外,但是镇南王要是倒了,最终王世子之位,便归了他这个庶三子。
至于镇南王,掌着岷王府的大权,却想要借东厂之手,收拾广通王和阳宗王。
个个都打的好算盘,简直将这京城,当成了他们几个斗法的道场,丝毫都没有把他这个天子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几个吃吃苦头吧!
不是要闹吗?那就闹好了,闹得越大越好。
这次宗室进京,外朝的大臣都觉得,是朱祁钰想要在宗室当中,树立起自己的正统地位。
但是只有朱祁钰知道,这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真正的盘算,是想要给被几代先皇的各种圣旨限制的死死的宗室们,开上一条出路。
大明最终之所以会被拖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宗禄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的国家税收。
太祖对于宗室的定位,本是分封镇守,卫护江山,因此,给予了宗室极大的权力和很高的待遇。
但是靖难之后,太宗皇帝自己就是藩王起兵,自然要防止其他宗室故技重施。
因此,他削去了各宗室的兵权,政权,甚至就连出城游,都被限制的死死的。
如此一来,宗室的权力被降到了最低,随之需要履行的义务也被降到了最低,只保留了高额的俸禄,成为国家巨大的拖累。
要说,并不是没有朝臣看到这么做对于国家财政的害处,但是想要解决起来,却麻烦的很。
太宗,仁宗,宣宗几代天子,对于宗室的限制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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