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朱仪的确像三弟所说的一样,是个可造之材,至于坏处,则是想要说服他,必然要花上一番工夫。
沉吟片刻,想了想诏狱当中张軏对他的嘱咐,张輗决定单刀直入,道。
“既然小公爷这么说了,那老夫也就开诚布公的说了,咱们两府皆是靖难勋臣,家父张玉和贵祖朱能,乃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到了我兄长和成国公这一代,兄长依旧奋战沙场,南征北战,成国公镇守京城,礼敬清流,文武传家,虽有老一辈的交情,但是各有志向,不免生分起来。”
朱仪神色微动,却没有说话。
这话说的算是委婉,早年间靖难之战的时候,两家的确是过命的交情。
但是随着地位的稳固以及老一辈的逝去,以两家公府为首,逐渐形成了一批政治势力,因而不可避免的在权力的争夺上产生了矛盾。
这才是两府渐渐疏远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京城的勋贵当中,以定国公府为首的那帮降将勋贵,甚少在朝堂当中有过什么存在感。
多数时候,都是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在相互争斗。
而且,这种争斗往往紧随着皇位的更迭而发生转变。
太宗皇帝晚年数次北征,倚重英国公府,张辅风头一时无两。
于是,宣宗陛下登基之后,便借成国公府平定汉王叛乱,成国公府鼎盛之时,一度手掌京营大权,官至太保,边事军务凡上奏者,无不允准。
但是即便如此,宣宗弥留之际,却命英国公张辅为辅政大臣,加太师,重新统领五军都督府。
说穿了,无非平衡之道而已。
所以实际上,他们两府的疏远,既是因为客观上在权力争夺上出现了矛盾,也是默契的在迎合皇权。
这个道理,早在很久之前,朱勇就对朱仪说的清清楚楚。
相信,张辅也早对张軏说的明白。
所以,张輗既然见过张軏,他也应该清楚这一点。
可他还是来提亲了,这自然是因为……
“小公爷,时移世易了!”
张輗重重的叹了口气,开口道。
“你我两家虽然这些年生分了不少,但是家父和贵祖的情分尚在,到底同出一脉,是太宗陛下潜邸时的老臣。”
“土木一役,成国公和家兄双双战死,勋贵重臣损失惨重,你我两家虽然境遇不同,但是也相差无几,反倒是丰国公那些人,借当今天子之势,步步紧逼。”
“你看那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如今当职的都督和团营统领,不是丰国公的人,就是杨洪范广之辈。”
说着,张輗抬头望着朱仪,意味深长的道。
“小公爷,老夫知道你曾想要借选秀之事,送王家姑娘入宫为妃,可是,如今的朝中,已非是永乐仁宣之时,而是景泰年间了!”
朱仪低下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脸色。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提前已经做了选择,他恐怕真的会被这番话说动。
张輗的意思很清楚,时代变了。
从永乐到正统,都是他们这些靖难勋贵的舞台,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两家,你方唱罢我登场,牢牢的把控着五军都督府和京营。
正因如此,他们两府既没有联合的意愿,也没有联合的基础。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土木一战,给了他们这些正统当权的勋贵沉重的一击。
英国公府爵位尚存,但是手底下可用的勋贵大都战死,只留下来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袭爵,既无资历又无能力,根本顶不上来。
成国公府这边损失稍轻,倒是有几家资历够深的勋贵尚存,但也不多。
更重要的是,朱勇在鹞儿岭一战大败,成国公府自身难保。
两方的境遇都好不到哪去。
相反的,这个时候,一直被冷落,就连出征也不带着他们玩的降将一脉勋贵,反倒成了实力最强的勋贵势力。
就连天子,也处处看重丰国公那帮人。
如果说从永乐到正统时代,都是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的对抗。
那么在景泰时代,这种局势已经变成了,趁势而起的丰国公府,和在土木之役中遭受沉重打击的剩下两府之间的对抗。
事实上,如果说朱仪提前没有得到过天子的授意,没有胡濙一直以来给他不断的提醒。
那么就现在的局面而言,成国公府势力大减,丰国公府强势崛起,送女入宫不被接纳。
种种条件的叠加下,想要继续维持成国公府的地位和权势,甚至是更进一步,从朝廷的手中拿到承袭成国公爵位的权力。
那么和英国公府联合,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张輗说,时移世易了。
他们两府之间,也该从斗争,走向联合了。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朱仪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然同方才大不相同,沉吟片刻,他开口道。
“世伯所言有理,三爷如今身陷狱中,同为勋贵,若是需要的话,小侄可以尽力帮忙。”
“不过,结亲一事,事关两府的未来,这段时间英国公府在朝中……恕小侄之言,未免有些过分活跃了。”
“所以,不妨容后再议?”
第418章 威逼利诱
看着仍旧淡定的朱仪,张輗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小子,果然不好对付。
很明显,自己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而且对于两家公府现在面临的局势,心中也都有底。
但是他就是不肯松口。
略一思忖,张輗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焦敬身上。
见状,焦敬微微一愣。
不过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
事到如今,张輗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他要借成国公府之力救张軏,这是其一。
拉拢成国公府到太上皇的阵营,这是其二。
前者,朱仪已经松口了。
毕竟,张輗刚刚已经将局势分析的很清楚了,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之间,已经不存在继续疏远的基础。
在成国公府不被天子接纳的背景下,双方守望相助是必然的事情。
朱仪也说的很清楚,他可以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忙搭救张軏。
所以说,张輗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的。
至于第二个目的,那可就不单单是他英国公府一家之事了。
守望相助,和真正的合作还是有区别的。
前者只是在各自有困难的时候,相互搭把手,算是相对松散的帮忙。
但是真正将成国公府在勋贵中的影响力,以及在文臣当中多年经营的人脉,真正纳为己有,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这个,英国公府是不着急的。
但是,对于如今接连损兵折将的孙太后来说,却是十分需要的。
想明白了这一节,焦敬忽然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他不过是来看热闹的,结果谈到现在,他竟只能开口,替英国公府游说,不得不说,张軏虽然人在狱中,但是的确打了一副好算盘。
不过,焦敬对此,却并不反感,因为拉拢成国公府,本也是对宫中圣母和太上皇有好处的事情。
从这一点出发,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接收道张輗的眼色,焦敬沉吟片刻,便道。
“小公爷,老夫明白你在顾虑些什么,此处没有外人,老夫也便摊开了说,我,二爷,三爷,宁阳伯,宁远侯等诸多勋贵,的确一直在想法子,早日迎回太上皇。”
朱仪有些讶然,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焦敬会说的这么直接。
瞥了一眼静静立在自己身后的随从,朱仪踌躇片刻,也正色道。
“驸马爷快人快语,小侄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私心里来说,小侄自然希望太上皇能早日归朝,毕竟,家父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太上皇能够安然撤退。”
“但是,不同于英国公死后哀荣满朝,爵位稳固,如今成国公府门庭冷落,连爵位能够承袭下去,都不得而知,这般大事,还是交给朝堂诸公吧。”
焦敬和张輗对视了一眼。
说到底,朱仪是觉得,无论如何,英国公府是有爵位傍身的,但是成国公府底蕴不在,敲敲边鼓也就罢了,真的掺和进这桩事情里头,只怕境地会更加恶劣,平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对于这种担心,张輗率先道。
“小公爷放心,你我两家既然结亲,便是自家亲戚,老夫方才说了,会请圣母亲自赐婚,昭告各家府邸。”
“如此一来,你我两家便是通家之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若有何事,英国公府必和小公爷一力承担。”
言下之意,有圣母赐婚,就相当于告诉朝野上下,以后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联合了。
要是以后成国公府再出什么事情,英国公府袖手旁观,那必然会被人瞧不起。
见朱仪没什么反应,张輗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两份文书,递了上去,道。
“前些日子,老夫听说安远侯府对小公爷有所冲撞,实为不该,老夫前日亲自跑了一趟,见了柳溥,都是下人胡闹,他本来要亲自上门致歉,刚好老夫今日过来,便将赔礼的田产庄子地契都带了过来。”
看着摆在面前的几处地契,朱仪的神色颇有些不大好看。
朱勇战死在鹞儿岭以后,他四处奔走,想要尽快让朝廷为朱勇复爵,一是出于孝道,二也是为了自家的声名地位。
这四个字听起来虚无缥缈,但是实际上,落到现实当中,却是无比的残酷。
别的不说,这段日子以来,成国公府名下的各种田产,庄子,铺子,被人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拿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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