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父素来娇宠这个女儿,就算是不让夫人在政事上说什么话,可见到了女儿回娘家探望,怎么着老岳父的心情也能好些。
心中各种杂乱的念头纷纷涌起,终于,外头一阵响动声,让朱仪回过神来。
“小公爷,老爷回来了。”
都说一個女婿半个儿,朱仪的妻子胡氏上头虽有两个哥哥,可女儿却只这一个,而且是老来得的,在胡府当中自然备受娇宠,连带着朱仪这个女婿,在胡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不仅进府不用通传,胡府上下也都将他当做自家少爷服侍。
听到仆役前来禀报,朱仪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衫,准备往厅外等候,然而,还没等他抬步,就看到门口处,胡濙穿着一身绯红宽袍,面色疲倦的走了进来。
“小婿给岳丈请安。”
于是,朱仪连忙迎了上去,拱手开口,姿态摆的很低。
胡濙显然是进来之前就得了消息,朝着朱仪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向前,在主位上坐下,然后摆手,道。
“你也坐吧,这么晚了,你过府等着,可是有何事要说?”
朱仪苦笑一声,依言坐下。
他哪知道,今天老岳父回来的这么晚,按他对胡濙的了解,一般情况下,至多落日之前,他老人家肯定溜号回府,可谁曾想,今天奇了怪了,这位一向懒散的大宗伯,竟然也勤勉了起来。
谷欤</span> 看朱仪的这副表情,胡濙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哼了一声,道。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二月春闱,国家抡才大典,事务庞杂繁多,这又是陛下登基之后首次会试,老夫自然要盯紧一些。”
“除此之外,瓦剌突然派遣了使团进京,天子指明了让昌平侯主持,鸿胪寺和礼部配合接待,过午之后,礼部又接到了旨意,说陛下要亲自主持三月春猎,还要组织一场演武,事情来的急,又和往年不同,有诸多事宜需要布置,所以老夫才忙到了现在。”
不得不说,胡老大人看似与世无争,天天摸鱼。
但是实际上,他老人家心思门清儿着呢,什么时候该摸鱼,什么时候该重视,他心里那本账清楚着呢。
这番话的重点,其实不在事务庞杂繁多,而在于,会试是天子登基后的首次会试,而在于,天子要亲自主持春猎。
“朝廷事忙,岳父辛苦了。”
朱仪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老岳丈话里有话。
他老人家如今这副表情,明显就是,礼部现在已经够忙了,你少跟老夫添乱!
但是,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让朱仪真的咽下话不说,自然也不可能,所以,他只能顶着老岳父疲倦的目光,继续开口道。
“不敢欺瞒岳丈,小婿今日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话,朱仪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那份奏疏,递了过去,道。
“小婿知道,近段日子朝廷诸般大事繁忙,但是,对于朝廷来说,储本才是顶顶紧要的事,年前廷议之上,朝廷便已准备让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但是时至今日,礼部一直没有动静,朝野上下这段时间已有诸多议论。”
“所以,小婿特意写了份奏疏,请朝廷奏准,尽快举行东宫出阁的仪典,并逐渐补齐东宫属官,设幼军护卫东宫,教习太子武事。”
“此事合该礼部执掌,所以,小婿特来相询岳丈的意思。”
朱仪越说话,便见得对面的胡老大人眉头皱的越深。
话到最后,他老人家的眉间,都皱成了一道川字纹。
不过所幸的是,胡濙到底能沉得住气,并没有直接发火,而是接过朱仪递过来的奏疏,开始读了起来。
如今朱仪的这份奏疏,已经不是他拿到英国公府的那份了,最大的不同,就是上头多了好几家的联名。
尽管在英国公府的时候,那些勋贵们不敢冒险,但是,他们也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出力越大,到最后争抢幼军名额的时候,便能越占优势。
所以,到了最后,敢联名的府邸,还是不少的,当然,上头排头一个的,依旧是朱仪自己。
胡濙在朝多年,自己写过的,看过的奏本不计其数,自然看的很快。
但是,随着他翻阅的奏疏的内容,他的神情从不悦,却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到了最后,看到几家联名的时候,甚至变得有几分古怪。
半晌,胡濙将手里奏疏合上,随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闭目将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回想了一遍,方睁开眼睛,抬头望着朱仪,道。
“小公爷,你可知道,如今朝廷正值整饬军屯的当口,这个时候,你联合诸家勋贵上次奏疏,在天子看来,只怕与罗通,任礼之流无异!”
第689章 老夫答应了
胡府的花厅当中,胡濙明显带着责问口气的声音,让在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面对老岳父略带严厉的眼神,朱仪硬着头皮,但还是点了点头,道。
“小婿明白。”
罗通和任礼,前者谋划着扣阙,后者纠结大批勋贵,想要阻止天子整饬军屯,虽然事情的严重程度不同,但是本质上,都是想要凭借朝廷舆论,裹挟天子就范。
这二人的下场,自不必说,罗通已经人头落地,任礼现在也被关进了诏狱里头,朝不保夕。
朱仪这次,虽然说从理由到人数,都和前两者没法比,但是,落在天子的眼中,只怕并无什么差别。
胡濙的目光闪动,神色变得愈发严厉,道。。
“既然如此,那你可知道,礼部一直迟迟没有上呈东宫出阁的仪注,并非刻意拖延,而是天子有意如此?”
感受到老岳父的严厉目光,朱仪下意识的有些心虚,道。
”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是打算要上这本奏疏?而且,还是和这帮勋贵一起?”
胡老大人此刻已经变得疾言厉色。
到底是文臣当中顶尖的几人之一,久居高位,声虽不高,但是,气势却如同雷霆炸响。
朱仪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
“嗯……”
只见胡濙脸色越来越冷,苍老的手掌轻轻在案上一拍,道。
“不仅你们要这么做,还要拉上老夫?”
“这……岳丈,你听我……”
事已至此,朱仪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当应声虫了,不然的话,今天就白来了,深吸一口气,他正准备开口。
然而,话只说了半句,就见到原本已经快要发怒的胡濙,忽然平静下来,云淡风轻的道。
“好,我答应了!”
说着话,胡濙摆了摆手,一旁的家仆立刻会意,很快端上来了笔墨。
朱仪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自家岳父,展开手边的奏疏,然后提笔在奏疏的最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钤记按了上去,场景顺利的让小公爷觉得有些不真实……
看着仆役重新递回来的,已经写着“少傅太子太师礼部尚书胡濙同奏”几个字的奏疏,朱仪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疑惑的抬头望着自家老岳父,踌躇着问道。
“岳丈,您这是……”
胡濙呷了口茶,额头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口,眼皮都没抬,反问道。
“怎么,不满意?”
“不不不,岳丈提携之恩,小婿永生难忘,只是,小婿本以为,岳丈会劝小婿不要冒险,所以……”
犹豫了半晌,朱仪还是没忍住,委婉的开口问道。
胡濙瞥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平静,道。
“该提醒的,老夫都提醒过了,该告诫的,老夫都告诫过了,罗通和任礼的下场,你也都瞧见了。”
谷董</span> “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是要拿整个成国公府做赌注,那老夫拦你有用吗?这本奏疏,已经有这么多家府邸联名,难不成,老夫不联名,你就不往上递了?”
朱仪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当然是不可能,就算不提他那不可言说的把握,就像胡濙说了,这么多家勋贵如今都瞧着他呢,想要临阵退缩,已经不可能了。
见此状况,胡濙轻轻哼了一声,道。
“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犹豫纠结又有何用,反正这奏疏,老夫只是联名而已,出了什么事,也是你成国公府首当其冲,你既执意如此,老夫便陪你闹上一场,又能如何?”
“了不起待出了事,老夫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去宫里求陛下放过月娘便是。”
啊这……
听着老岳父越说越离谱,朱仪脸上的苦笑以越发浓厚。
到这個时候,他要是还听不出来,胡濙是在揶揄他,这对耳朵也就别要了,轻轻将手里的奏疏合上,朱仪踌躇着道。
“岳丈,不至于此,说到底,东宫出阁是正理,也是廷议早就议过的事,陛下纵然心中不满,可也不至于因此就对成国公府做些什么吧?”
这话原本是想打探一下,胡濙答应的如此爽快的原因。
但是,胡老大人又岂会看不出来朱仪心里的小九九,他老人家后背往椅背上一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
“会不会的,是你自己的事,再说了,除了老夫这门姻亲,你家不是还和英国公府那边结亲了吗,你成国公府屹立多年,总不至于什么底蕴都没有,总之,到时候出什么事,你自己想法子便是。”
得,这又扯到英国公府头上了,朱仪看了看手里的奏疏叹了口气,他早就该知道,自己是斗不过这位岳丈的。
不过不管为何,事情总算是办成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半场的,但是,捏着手里已经附上一大堆人同奏的奏疏,朱仪正打算起身告辞。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胡濙的声音却又响起,似乎是随意的道。
“马上朝廷就要春闱了,会试之后便是春猎,不出意外的话,此次春猎,是针对于即将进京的瓦剌使团,想要在他们面前,一展我大明的实力。”
“此事合该礼部安排,但是,今日老夫在拟定仪注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难题,你可知是什么?”
莫名其妙的,就提起了什么春猎,朱仪自然是一头雾水。
但是,老岳父的话头都递了过来,他自然不可能不接,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道。
“小婿不知,还请岳丈明示。”
然后,他便看到胡濙的目光闪动,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开口道。
“不出意外的话,此次瓦剌进京,必定会提出要拜见太上皇,三月春猎,既然是为了展示大明的实力,那么,天家和乐自然也属于其中一部分。”
“所以,礼部今日在拟定仪注的时候,一直拿捏不定的一点就是,要不要在仪注当中,安排太上皇的位次。”
“小公爷,你觉得呢?”
朱仪没有想到,胡濙一张口,问的就是这般敏感的问题。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怎么答,而且,这段时间特殊角色培养起的警觉,让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戒备起来,开始思索,这个时候,胡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此事。
难不成,是想要试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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