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伯都王隐含威胁之意的话,杨洪却是毫不退让,轻哼了一声,开口道。
“孛都,你不是也先,替不了他做保证,何况,就算是也先在此,也需遵守和大明订立的约定。”
“至于本侯所做的事,在大明是什么性质,就不劳你一个外族人操心了,你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一下,你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使团当中的!”
声音落下,在场一片寂静。
伯都王紧皱着眉头,右手不由按上了腰间的弯刀,面朝着杨洪,带着一丝威胁之意,开口道。
“如此说来,杨侯是丝毫的面子都不肯给了?”
“朝廷之事,自有章法,何谈面子?”
比眼下更紧张的场面,杨洪在边关都见得多了,自然不可能被伯都王这种小小的威胁吓到,扫了一眼伯都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弯刀上,面色却依旧平静。
“好,既然如此……”
伯都王点了点头,神色竟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随即,他竟真的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刀刃雪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一道道寒光。
温热的鲜血溅起三尺,跌落在泥土当中,汩汩流出,晕染出一片鲜红之色。
伯都王手起刀落之间,他周围的数個蒙古军士,已然捂着脖子,跪跌在地上,不到片刻,便气息断绝。
略显浓稠的鲜血,从闪着寒光的弯刀上一滴滴的落下,显得格外的残忍,以至于在场不少鸿胪寺的官员,都下意识的忍不住干呕起来。
手里拿着仍在滴血的弯刀,伯都王转过身来,面上却仍旧带着诚挚的笑容,道。
“杨侯,这个解释,够了吗?”
“若是不够,你且看看,使团需少多少人,才能加上我孛都的名字,你开口,我动手!”
…………
“陛下,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武英殿中,杨洪和李实二人详详细细的将城门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
“毕竟是在城门前头,过往尚有百姓,出了这样的事,臣也不好再继续为难他们,于是,便将孛都等人放进了城中,交由鸿胪寺安排住处。”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听完了这番禀报,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
伯都王的到来,并不算是意外。
要知道,当初瓦剌之战的时候,伯都王曾经亲自领兵攻打大同,所以,边境的诸多将领,都是认识他的。
以他的身份,即便是扮做了普通的瓦剌士兵,但是到了大明的境内,还是第一时间,就被城中的锦衣卫给发现了。
但是,伯都王既然来了,却不以真实身份示人,这一点着实古怪的很。
因此,朱祁钰在安排杨洪迎接的时候,便授意他在城门外试探一番。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闹出这样的结果!
“杨侯,李侍郎,以你们二人所见,瓦剌使团此来是何用意?伯都王在城门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挑衅?还是另有图谋?”
杨洪皱起了眉头,沉吟着没有着急开口。
这种事情,说错了可不是小事。
要知道,当初使团到达边境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大背景是朝廷正值争论整饬军屯的关键时刻,而偏偏边境被侵扰的频率又大大增加。
使团提前到京城来朝贡,和当初太上皇亲征之前,瓦剌派遣数千人的队伍前来骗取贡物,激怒大明的手段,简直如出一辙。
当时,天子为了避免朝局动荡,人心不安,按下了这个消息,只召了他们几个关键的大臣觐见。
而最终促使天子决定按兵不动的,就是杨洪,他坚定的认为,今时今日,以也先的性格,不可能和脱脱不花联合,再度兴兵。
但是如今,先是伯都王隐匿身份,悄悄潜入大明,紧接着在被叫破身份之后,又在城门外蓄意挑衅。
不错,就是蓄意挑衅!
虽然到最后,看似是杨洪占了上风,伯都王亲手杀了使团的随行之人,才“躲过一劫”,但是,这种态度,反而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与其说是被迫为止,倒不如说是在挑衅。
这种态度,可丝毫都不像是来增进关系的……
杨洪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李实却开口,道。
“陛下,孛都在城门外,的确有挑衅的嫌疑,但是,以臣观之,他似乎隐隐约约之间,有些急躁。”
因是御前,李实说话也不敢太过肯定,踌躇了片刻方继续道。
“如今臣回想起在城门外发生的整件事,总觉得孛都虽然骄横,但是颇有几分外强中干的意味。”
“而且,当时杨侯虽然稍有逼迫,但是,却也并没有将其逼到绝路,想那孛都毕竟是部族首领,也先之弟,对大明应当颇有了解。”
“当时毕竟是在京城的城门外,相互说说狠话也就算了,但是,真的要扣留使团,那么事情便闹大了,孛都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可他最后,却用了这般血腥的手段来解决,看似是在挑衅,但是,臣总觉得,他是在掩饰什么。”
“还有一点便是,在城门外,杨侯叫破孛都身份的时候,他并无任何的意外,大大方方的就走了出来,这足以说明,孛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能隐藏的住。”
“既然如此,他有何必多此一举,伪装成普通的士兵,混在使团当中呢?”
说着话,李实抬起头,看着天子眼睛眨都不眨的望着他,一副“你在问谁”的样子,立刻便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些不妥。
天子叫他们来,是过来解决问题的,哪有给天子继续提出问题的。
所幸这个时候,杨洪接过了话头,道。
“陛下,李侍郎所说的感觉,臣心中也有,不过,臣还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那就是,当时那些使团之人的派兵布阵,似乎并不是围绕着孛都的,而是围绕着一处装载货物的马车,似乎那辆马车中,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一般。”
“想来,孛都用这种手段迫臣将他放入城中,也极有可能,是害怕臣检查整个使团的队伍,从而发现他们的秘密。”
两个人说了这么多,但是,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头绪。
朱祁钰坐在上首,揉了揉额头,想了想,侧身对怀恩问道。
“鸿胪寺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于是,怀恩禀道。
“陛下,刚刚传来消息,瓦剌使团进了城之后,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按照鸿胪寺的安排,下榻在了住处。”
“按您的吩咐,鸿胪寺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任他们来去,但是这些人基本也没出过门,不多的两次,一次是出门买了些茶砖和吃食,另一次随行的侍女,出去买了些胭脂水粉。”
“除此之外,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呆在驿站当中。”
听了怀恩的话,朱祁钰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再想起刚刚杨洪和李实的猜测和推论,他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却又捅不破那层窗户纸。
于是,沉吟片刻,他只能吩咐道。
“安排人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至于召见一事,先不着急,让齐政晾一晾他们,看看他们会做什么。”
第723章 夜谈
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很快便在朝堂之上传开了。
原本瓦剌使团入京,并不算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毕竟,瓦剌本质上只是草原上旳一个部落而已,连藩属国都算不上,虽然说和大明刚刚打了一场大仗,但是,也毕竟没有伤及根本。
事实上,如果刨除太上皇北狩虏廷这个特殊因素,那么和瓦剌的一场大仗,对于大明朝廷来说,也不过是长久以来边军废弛状况下,必然出现的一场败仗而已。
打退了,也就没事了!
何况,土木之役虽然死伤惨重,但是,那毕竟是因为王振弄权,自寻死路,而当今天子登基之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先有宣府,阳和之胜,后有紫荆关大破虏贼,射杀伯颜帖木儿,沙窝之战,郭登更是斩去也先一臂,马上封侯,令军心士气大振。
大明每年各个时间,各个部落,土司,藩属国,前来朝贡的使臣多了去了,所以对于瓦剌的这次来使,除了少数高层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之外,朝廷的大多数大臣,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是,让这些老大人们措手不及的是,使团刚到城门口,就闹出了那么血腥的一幕。
尤其是当时,还有不少鸿胪寺的普通官员在场,所以事情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
有些人觉得,大明和瓦剌如今既然已经恢复朝贡关系,那么,便不应该如此斤斤计较,逼得对方不得不当众自戕。
也有些人担心,伯都王毕竟是也先的亲弟弟,瓦剌的部族首领,掌握着瓦剌的第二大部,杨洪这样当众落他的面子,会不会让他怀恨在心,回到瓦剌之后,再起边衅。
当然,大多数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头还是对杨洪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爽快的,毕竟,大明在瓦剌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
虽然说,最近的几场大仗渐渐讨了回来,但是,那毕竟是在边境打的,老大人们没有直观感受,哪有这种城门口当众发生冲突,逼迫对方低头的事件让人津津乐道呢。
但是,不论如何,瓦剌使团入京之事,已然吸引了朝廷上下不少的目光和注意力,接连几日,各处衙门几乎都在议论此事。
当然,大多数人,都只是看热闹而已,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件事情,却不仅仅只是热闹而已。
夜,月明星稀,微风拂动。
一辆马车悠悠停下,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了于府的门前,负手而立,静静的打量着于府的门匾。
随即有小厮上前,扣响了于府的大门。
“劳烦禀报,我家伯爷应于少保之邀,上门拜访!”
里头人接了拜帖,行了一礼,匆匆赶去禀报,不多时,一阵响动传来,身着儒衫的于冕带着几个下人出门,走下台阶,来到马车前,拱手一礼,带着几分歉意道。
“见过靖安伯,实在抱歉,家父本来吩咐我在此恭候,但是刚刚俞伯伯到了,小侄入府安排了一番,故而未能提前迎接,请靖安伯见谅。”
来人正是靖安伯范广,见得于冕过来,他也将目光收了回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摆手道。
“无妨,你父亲呢?”
身为兵部尚书,又加少保之衔,自然是有无数的武将想要攀附于谦,每日呈递的拜帖加起来,都能有一箩筐。
于谦虽然秉性正直,但是,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有些人他也是会见的,只不过,仅止于普通的武将而已,京城当中的勋贵世家,于谦基本上是不沾的。
基本上,但凡是出身勋贵世家的人,除了公务上的往来,于谦基本上不会和他们有私下的见面交流。
但是,范广是一个例外!
整个京城当中,如果说于谦和哪家勋贵的关系最近,那肯定要数靖安伯府了。
要知道,当初范广之所以能够被委以重任,在瓦剌之战当中领兵攻打阳和,博得爵位,就是源于于谦的举荐。
随后,范广入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和于谦公务上的往来更是频繁了许多,两人也愈发变得熟悉起来。
直到最近这段日子,在天子的授意下,于谦和胡濙一起,亲自给靖安伯府和镇南王府保了大媒,两府的私交也便好了起来。
“父亲和俞伯伯在书房,已吩咐了小侄,靖安伯到了之后,直接往书房去便是,请跟我来。”
于冕是个周到的年轻人,又是一礼,引着范广便往府内走去。
不多时,来到了书房外,于谦显然已经得了消息,范广刚刚转过廊下,于谦就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劳烦范都督跑这一趟,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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