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趁热打铁,这段时间一直在朝中默默无闻的工部尚书陈循紧跟着便上前道。
“陛下,依制,詹事府当有二位少詹事,周洪谟固然德才兼备,但是毕竟资历尚浅,虽有俞次辅提携,亦恐恐有疏漏,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定之,一向老成持重,又秉性刚正,素有贤名,臣斗胆,举荐其入詹事府,任少詹事。”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刘定之此人,耿介刚正,在朝中素有声名。
但是,是不是贤名,就不一定了。
话往好听了说,是耿介,但是,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没眼力价,说话太直接,性子有些高傲,而且此人有一个缺点,就是书读的太多,不够务实。
他和徐有贞是两个极端,徐有贞是除了文采平平之外,其他的实务样样精通,就连治水这样的事情,都能做的得心应手。
但是,刘定之就不一样,他最出名的就是一手妙笔文章,但是,若论实务,确实是不大行。
周洪谟虽然同样对于庶务不算熟悉,但是到底,他还是肯下功夫去学习的,而且,他能够看到很多具体的问题,虽然提出的解决方法有些理想化,但是毕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可刘定之,就是纯纯的只会以圣人之理,来套到实务当中使用,着实不能算是什么人才。
然而虽然如此,可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是陈循的学生,而且熬了这么多年,资历也够,士林当中评价也不错。
事实上,如果不是天子对于翰林一直都不感冒,东宫属官备设,无论如何也会有他一个的。
陈循这么一站出来,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同样是在内阁沉寂许久的江渊上前,开口道。
“陛下,太子殿下既已出阁,自然不可只读经义,不通政事,左春坊中,有徐学士在,想必对于实务一道,能对殿下颇有进益,然而朝中诸事,殿下皆需提早研习。”
“工部主事吴复,资历深厚,曾任太平府半济仓大使,安抚流民,后转任吴县知县,能明断刑狱,善抚百姓,于庶务一道十分精擅,臣举荐吴复转任太子府左中允,请陛下恩准。”
啊这……
江渊这个时候出面,也让在场诸人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天子并没有继续过问,但是,殿试舞弊一案,仍旧悬而未决。
虽然说,当时江渊把自己撇的干净,但是,要说他和这件事情毫无干系,只怕也不全然是。
这种情况下,低调行事,才应该是江渊的选择。
可为何,他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难不成……
众人不着痕迹的望了望陈循,又看了看江渊,心中有了猜测。
近段时间以来,翰林一脉的官员,过的颇为艰难,刚刚俞士悦举荐周洪谟,算是开了个好头,陈循接着出面举荐刘定之,算是想借机给仍在翰林院的官员谋个好出路。
江渊算是陈循的学生,自然要出来敲敲边鼓,他举荐吴复,只怕是担心天子觉得,朝中举荐的尽是些清流,到最后鸡飞蛋打。
吴复是工部主事,也算是陈循的下属,举荐他进东宫,既讨好了自家老师,又冲淡了他们扶持翰林一脉的意图,可算是打的好算盘。
只不过,这吴复……
殿中有几个对朝中官员动向比较熟悉的,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虽然说吴复是工部主事,但是,他素日和陈循走的却不算近,相反的,他和内阁的朱鉴,却时常往来。
这个时候,江渊出来,到底是他自己突发奇想,还是……得了陈循的授意?
一众老大人心思飞快,还没思量清楚,便听得上首天子开口,道。
“东宫官属繁多,并非一时可以选尽,何况圣母刚刚传话亦曾言道,要仔细挑选忠心得力之臣,以为翼护。”
“诸臣举荐之心,朕实知之,但是此事不可着急,还是待今日结束后,令诸臣各抒己见,举荐良臣,待大致有候选之人后,再由吏部综合考评,诸臣朝议过后,以定人选。”
得,这下谁也别往上再送人了。
陛下您这会想起来,说此事不可着急了,刚刚俞士悦举荐周洪谟的时候,咋不见您反对呢。
众人纷纷望向陈循和江渊,意外的是,对于天子的这番表态,陈循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脸色有些微冷,而且还撇过头去,似乎是不想看见江渊。
不提陈循和江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说现在当场是送不上去人了,但是,听天子的意思,东宫的官属,应当是不会再继续往后拖延了。
要知道,上一回,俞次辅建议增补东宫官属的时候,天子也是先增补了一批,然后让底下大臣陆续举荐着。
但是,等举荐的奏疏递上去,就没了下文,这件事情,更像是天子随口一提,后来,朝廷各种杂事,加上太上皇那边又闹出了幺蛾子,也就没人顾得上这件事。
不过这一回,天子既然说了,先行荐举,再经吏部考评,最后令诸臣朝议,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王文这个老家伙,别的没有,但是,吏部尚书的活儿干得的确得心应手,他递上去的铨选奏本,天子基本上很少驳回修正。
这些候选人经一道他的手,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经一次天子的圣心。
于是,底下一干大臣,都开始盘算着,自己该举荐谁了。
东宫官属一事暂时告一段落,天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提起了另一件事。
“方才圣母有言,太子册封,出阁,备府等事之中,有功之臣,具当赏赐,不可慢待。”
“当初册封之时,社稷殆危,一切从简,便不提了,出阁,备府诸事,的确颇有些大臣出力甚多,朕还没来得及赏赐,今日,不妨议一议他们的封赏。”
啊这……
底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天子这是真心实意,还是说的反话。
不过,君上既言,自然不能怠慢。
在场诸人稍一迟疑,一旁的礼部尚书胡濙便上前道。
“陛下,当初太子殿下出阁,首倡之人乃是兵部郎中沈敬,至于备府一事,首倡之人乃内阁大臣朱鉴。”
“其后朝廷事忙,太子殿下出阁之事迁延不决,首倡定期之人,乃护驾将军朱仪,除此之外,朱仪亦是首倡重设勋卫幼军,以辅东宫之人。”
“另外,太子殿下能够顺利出阁备府,内阁俞次辅及左春坊徐学士,司经局余俨等人,亦功不可没,理当叙功,请陛下明鉴。”
其实,整个东宫出阁的过程,虽然明争暗斗了许久,但是实际上从沈敬首倡提出,到现在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进度算是很快了。
这当中围绕着的几个大的问题,无非就是太子要何时出阁,何时备府,是否要重设幼军。
如果说要赏赐的话,那么,自然也是围绕着这几个问题的首倡之人,说白了,也就分别是沈敬,朱鉴和朱仪三人。
至于俞士悦那几个,不过是打酱油的,对此,俞次辅也深有觉悟,在胡濙话音落下之后,他便赶忙上前,道。
“陛下,朱阁老,沈郎中及朱将军,在太子殿下出阁,备府等事中确有功劳,但是,臣和徐学士,余洗马等人,却是身在其位,当谋其事,职分所在,不敢受陛下赏赐。”
听了这话,一旁的徐有贞和余俨二人对视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苦兮兮的。
应该说,这话说的不错,他们做的这些的确是分内之事,但是好歹,他们也忙里忙外这么久了……
不过,老大都这么说了,他们又能怎么办,只能连忙跟上,道。
“启禀陛下,次辅大人所言甚是,臣等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见此状况,朱祁钰倒是摆了摆手,笑着道。
“职分是职分,可如今东宫官属不足,要操持这么大一场仪典,也颇为不易,理当赏赐。”
“对了,除了次辅和徐学士,余洗马,大宗伯也功不可没。”
“传旨,赐礼部尚书胡濙,内阁次辅各珍珠半斛,银百两,纻丝三表,赐左春坊大学士徐有贞,司经局洗马余俨银五十两,锦缎一匹。”
闻听此言,一旁的俞士悦还有些犹豫,却听得身旁胡老大人已经躬身开口,道。
“老臣谢陛下赏赐。”
无语的看了一眼这位大宗伯,俞次辅叹了口气,只得也带着徐有贞和余俨二人上前道。
“臣等谢陛下赏赐。”
这般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看的一旁的沈尚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盛大繁复的出阁仪典,上上下下的,出钱的明明是户部好吗?!
而且,陛下出手这也忒大方了,看来互市这一年多,内库果真是丰裕了,连赏赐都比以前厚重了许多。
心中一阵内伤的沈尚书在角落飘着乌云,惹得他身边的一干大臣都不由自主的离他远了一点。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关注沈尚书的心情。
说穿了,俞士悦等人的赏赐,只是小节,严格意义上来说,太子出阁备府,他们几个都是捡便宜的,虽然忙上忙西的,但是顶多算是有些苦劳,真正有功劳的,还是沈敬和朱仪等人。
所以,对于俞士悦他们几个,拿些金银绸缎,便已经是额外赏赐,但是,对于沈敬,朱仪等人,这么做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第820章 一个个来
有些赏赐,是不需要议的,比如俞士悦等人的,金银财帛而已,大家羡慕归羡慕,但是,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有些赏赐,却是需要好好斟酌的。
比如……
“陛下,臣以为沈敬首倡之功,于三人之中最重,若无沈敬倡言,太子殿下出阁不知要拖延到何时,不可不赏。”
“沈敬论功,当擢升一级,如今沈敬乃五品车驾司郎中,他乃正统元年进士,入仕已有十余年,又谙熟政务,曾历知县,科道,巡按地方,安抚百姓,入京后历任兵部主事,吏部员外郎,兵部郎中,政绩扎实,为人持身严正。”
“加之沈敬以首倡太子之功得赏,故此,臣以为,可将沈敬擢为四品詹事府少詹事,以彰皇恩浩荡。”
作为吏部尚书,王文当仁不让,率先上前开口。
不过,这番说辞,却惹得一旁的一众老大人一阵无语。
这死老头,是真的不怕人说他任人唯亲。
举朝上下,谁不知道,这沈敬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诚然,沈敬论功,合该提拔一级没有问题,既是首倡出阁之人,选入东宫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你这从正五品提拔到正四品,可不是提拔了一级,而是提拔了两级啊,更不要提,做的是少詹事这样的职位。
不夸张的说,有了这层履历,之后往部院为官,一个三品侍郎是稳稳的。
这可是明晃晃的超擢啊!
话音落下,一旁的于谦便坐不住了,起身道。
“陛下,首倡之功固重,但是,沈敬由从五品员外郎擢为正五品郎中,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再行拔擢未免不妥,故臣之意,可赐文勋,荫封之赏,以酬其功。”
文勋加荫封,也算是不轻的赏赐了,但是,明显是有些薄待了。
可是,于谦也没有法子,如今兵部正值关键时刻,根本离不开人,沈敬又是最初参与整饬军屯的章程规划的人,这个时候,调他离开,并非好事。
更重要的是,沈敬的身份和普通的郎中还有不同,他和李实两个人,一个是王文提拔起来的,一个是天子拔擢上来的。
他们二人在兵部当中,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制衡于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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