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这一遭,这几位怕是免不了的,几位还是早些拟旨吧,否则陛下再生起气来,怕是内阁也要受连累。”
这……
几个内阁大臣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明白,怀恩说的不无道理,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照着圣谕拟了圣旨。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锦衣卫就有人来拿了旨意,随后持旨意从刑科取了驾贴,浩浩荡荡的几队人分批出动,将圣旨当中提到的一应人等都捕入了诏狱。
此举一出,不出意料的引起了整个京城的震动,要知道,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极其有限的几次锁拿朝廷大臣下诏狱,最终基本都是以人命作为收尾,但是同时,这其实也能看出,天子对于诏狱的谨慎。
这些奏疏呈递上去,朝中群臣对于天子会降责有所预料,但是他们以为最多,也就是早朝之时当廷训斥,却没想到,竟然出动了锦衣卫!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舆论沸沸扬扬,不少朝臣愤而上书,劝谏天子不应如此苛责,没几天的工夫,各种奏疏,就堆满了内阁。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这帮大臣们都学聪明了,尤其是科道御史,上的奏疏外头,全都以专门的钤记封好,以密奏的形式呈上。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和真正的密奏还有所区别,因为这些奏疏还是会先送到内阁,然后在不清楚内容,只能看出上奏的名姓的情况下直接分票,由对应的大学士票拟之后直接送入宫中,并不像其他的奏疏一样,先经通政司,然后经过阁臣相互商讨票拟。
而这些奏疏,最终自然也都送入了乾清宫中。
看着又捧上来的一摞加盖着钤记的奏疏,朱祁钰简单的翻了几本,不由笑了起来。
“看来这朝中的大臣们,也不全是硬骨头啊……”
这段时间,京城当中的各种流言舆论,他自然是清清楚楚的,尤其是将这几个官员下诏狱的事情,不少官员甚至在早朝上参奏,看着沸沸扬扬的。
可是实际上,真正的情况如何,只有朱祁钰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送到他这的密奏不少。
但是,真正像他们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义愤填膺的,也就寥寥无几而已。
大多数人,因为没人看得见密奏的内容,言辞之间都收敛了许多,能够明显的感觉出来,比诸明奏时的劝谏,他们谨慎的很,生怕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说什么却反惹怒了皇帝。
这些人当中,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趁着这股东风,以密奏的形式把奏疏递了上来,可说的全是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明显是不想坏了名声,却又想着明哲保身的。
而且,这个时候,朝局的诡谲,人心的争斗,实际上也就体现的更加明显了。
除了上疏求情的人,这些奏疏当中,还混杂了不少落井下石的,有些人奉迎他这个皇帝,大骂这些人不奉圣旨,僭越权位,还有些人,则明显是出于打击政敌的目的,翻出了那几个被关进诏狱的官员历年曾犯下的过错,甚至是之前在其他任上的一些案件。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谓将人心人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看着,朱祁钰便皱起了眉头,将奏疏放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此状况,怀恩赶忙奉上一盏温茶,劝道。
“皇爷不必动怒,如今京城中风波不定,底下官员奏事,难免言辞有所不当,若是有冒犯之处,您降旨斥责便是,切莫动怒伤了龙体……”
朱祁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面上的忧色,却并未散去,而是指了指眼前的几份奏疏,示意怀恩也看一看。
如今成敬走了,怀恩虽然仍是秉笔太监,但是日常司礼监的事务,却是由他兼管着,对于政事一道,倒是也有所了解,不过和成敬不同的是,怀恩日日都在乾清宫侍奉,除非奉旨,否则外头的部议倒是不常去。
拿起那几本奏疏,怀恩打眼一瞧,便明白了朱祁钰为何脸色不悦,于是,便道。
“想来,这几位大人,也是尽忠职守,只要所言不是诬告,奴婢觉得,您倒也没必要生气。”
朱祁钰叹了口气,又翻了几本,然后从里头又抽出两份,和前面几份摆在一起,道。
“朕之前令群臣密奏议事,本是为了刹住邀名买直,沽名钓誉之风,如今这股风气倒是刹住了,但是,相互攻讦之风,却又隐现,这些弹劾到底是不是诬告,下去可以再查。”
“但是,这几个人,在朝堂之上,风评一向不错,这奏疏当中所列不法,也并非近日之时,可见他们早有察觉,但是,察觉已久却不弹劾,如今弹劾了,又不明奏,可见是首尾不一之辈。”
“区区几个人,倒是无碍大局,但是,朕担心,长此以往,会使得攻讦之风盛行,如此一来,倒是违背朕的初衷了。”
见此状况,怀恩愣了一愣,旋即低下了头,道。
“奴婢愚钝,也想不到好的法子,不能为皇爷分忧,请皇爷责罚。”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怀恩这一点,就是和成敬最大的不一样,如果是成敬在,无论如何,也会说出自己的看法,哪怕没有解决的法子,也会分析一番利弊,可以说,成敬在他面前,更像是一个大臣。
可是怀恩就不同,或许是因为在幼时入宫的关系,所以,他一向谨守内侍的本分,凡是涉及到政事方面,基本上从不多言,即便是偶尔说两句,也往往是替别人说情,像是这样的大事,他不肯多说,是正常的。
这两个人,可以说各有好处,不过,朱祁钰倒也没有想着,真正跟怀恩商讨什么,这件事情如今只是有个苗头,倒也不必着急,日后再看便是。
摇了摇头,他将眼前的奏疏收起来,微微靠在后头软榻上,口气却变得平静起来,道。
“火候差不多了,你去内阁传旨吧……”
闻听此言,怀恩神色一震,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拱了拱手,匆匆退去。
而随着他这一去,本就风起云涌的朝堂上,变得越发的不平静起来……
第1080章 沈尚书发愁
英国公府。
入了五月,天气早已经热了起来,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上,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惹人烦心。
张輗刚刚用了午膳,有些困倦,便叫人去将外头的知了都打了,打算小憩片刻。
但是,他刚刚在小妾的服侍下宽了外衣,外头管家便敲了敲房门,小声道。
“二老爷,成国公来了,说是有紧要事情,要和您商议。”
闻听此言,张輗微微有些不悦,但是,这个时间朱仪来访,想必的确是有要紧事。
于是,他只得重新更衣,然后来到了花厅当中。
朱仪早就已经被迎了进来,但是,却并没有在厅中坐下,而是负手而立站在厅中,看着也颇不平静的样子。
进了厅中,二人各行了礼,张輗刚刚坐下,还没坐稳,对面的朱仪便匆匆道。
“二爷,有消息了!”
张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朱仪说的是什么事,当下他便坐不住了,从椅子上霍然而起,上前两步,问道。
“果真?可是,为何之前都没有听到消息?”
相对而言,朱仪虽然面露喜色,但却镇定许多,点头道。
“圣旨已经下来了,不会有错。”
说着话,他叹了口气,道。
“咱们还是错估了当今圣上,原本以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上廷议的,可谁曾想,陛下连廷议都没过,直接便下了诏书。”
“据说,几个内阁大臣当场就去了宫中求见,结果,全都吃了闭门羹,紧接着消息传出去,各部的重臣,也都纷纷往宫里赶去,头一个到的,就是兵部的于谦!”
“好,好,好……”
张輗搓了搓手,旋即,他来不及多说,便对着外头喊道。
“备车,我要入宫。”
待得外头下人赶忙前去准备,他才略略平静下来,转身对着朱仪道。
“国公爷,这么一场好戏,不一起去瞧瞧吗?”
朱仪显然明白张輗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道。
“自然同去……”
与此同时,东华门外,好几顶轿子停在不远处,七八个绯袍大臣站在宫门外,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眉头都皱的紧紧的。
不多时,王翱带着几个阁臣,便匆匆走了出来,他们的身影刚刚出现,便立刻被围了起来。
于谦最先开口,直接了当的问道。
“诸位,到底怎么回事,设置皇庄如此大事,为何未经廷议圣旨便已下达?”
王翱亦是一阵苦笑,道。
“于少保莫急,我等固知此事重大,但是,陛下口谕如此,圣意已决,你难道要我等抗旨不成?”
说着,这位首辅大人,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应该说,事情的过程还是比较简单的,清晨下了早朝之后,天子忽遣怀恩到内阁传旨,内容很简单,只有简短的两句话。
“……准诸王所请,命设皇庄,辖于户部,前次朝廷所查的隐没军田,私田,官田,依鱼鳞图册具交皇庄管理,诸司不得延误……”
话虽简短,但是,其中透出的信息,却无疑引发了朝廷上下的震动。
首先第一个提出来异议的就是礼部,王翱话音落下之后,礼部胡濙便立刻问道。
“诸王所请?何时的事,礼部为何没有收到奏疏?”
宗室之事,一向归礼部管辖,虽然说如今重设了宗人府,但是,所辖也仅止于宗学的事务,而且要和礼部协调,其中的官属,也大多都是礼部官员借调过去的。
按照之前惯例,诸王请封,请名,请婚等诸事的奏疏,表章,贺笺,都要先送到礼部,然后交由礼部统一转呈。
但是这一次的所谓皇庄,京中虽有风声,但是朝中众臣一直都老神在在,原因就在于,礼部这边,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
可现如今,皇帝突然下旨,明确表示是准诸王所请,礼部自然要首先质问。
闻听此言,王翱苦笑一声,道。
“这件事情,我也问了怀公公,说是陛下前些日子召见诸王的时候,直接呈递的,既没有经通政司,也没有经过礼部,不过上头倒是有岷王爷的附奏,勉强,算是宗人府递上去的吧。”
胡濙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起来,看他老人家这副样子,便知道气的不轻。
这个解释,看似说的过去,但是,实际上却有很大的问题,朝廷奏事自有规制,并不是说诸王不能呈递奏疏,而是不能以这样的形式呈递,越过所有的衙门,直送君上,最典型的结果便是如现在一般,皇庄这么大的事情,群臣事先没有任何风声,也没有任何商议,直接敲定。
而且,宗人府负责的是宗务,但是皇庄涉及到军屯官田,明显属于国政,按例宗人府并无权力呈递这种奏疏,更不要提,这中间还掺杂藩王干政的问题。
总之,光是礼部这边,如今因此事暴露出来的问题,便已经是一大堆了,更不要提其他具体的问题。
胡濙不再说话,但是这副样子,却明显不是要罢休的样子,看样子,这位老大人是打算在御前分辩了。
紧跟在后头,再次发问的便是于谦,和胡濙的关注点集中在藩王身上不同,他的精力更集中于事情本身。
尽管已经见到了圣旨,但是,听到口谕的原话,他稍一思索,便继续道。
“既是准诸王所奏,那么,奏疏何在?”
“圣旨当中,只说要于各地设皇庄,命将此次收归的军田,官田,私田皆归皇庄当中,具体如何施行,既辖于户部,那么具体谁来管理,为何圣旨当中,隐隐有让藩王参与的意思?”
“具体章程如何,藩王具体如何禀奏,可有消息?”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王翱不由有些头大。
见此状况,一旁的俞士悦出面解围,道。
“于少保,内阁只负责拟旨,诸王奏疏尚在宫中,我等也并未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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