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其实他们就有些后悔,但是,覆水难收,也只能硬撑着气势。
所幸的是,舒良倒是没接这个茬,道。
“咱家只知道奉圣命行事,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各位大人想要上疏弹劾,或是直接在早朝上弹劾都可以,只不过陛下说了,今日不想见外臣,各位大人要是不想像于少保一样被关回府里,还是谨慎些的好。”
说着话,舒良的脸上又挂起招牌的虚假笑容,拱了一圈手,道。
“好了,陛下吩咐的事儿都办完了,咱家就先回去了,诸位大人请便……”
说罢,舒良直起身子,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只剩下几个大臣站在原处面面相觑。
看着舒良远去的背影,陈镒紧皱眉头,道。
“区区宦官,竟敢如此对待朝廷大臣,实在是有失体统,老夫这就回府,必要好生弹劾这舒良一回!”
自己给自己了个台阶,这位总宪大人同样转身便走,与此同时,原本还剩下的不少御史,也跟着下了这个台阶,纷纷道。
“不错,太嚣张了!”
“一定要弹劾舒良,竟敢如此欺凌朝臣……”
“走,现在就回去拟奏,后日早朝面呈陛下!”
没多大会,人就走了个差不多,剩下王文,沈翼二人,连台阶都没找,对着内阁几个人拱了拱手,直截了当的便离开了。
见此状况,王翺和俞士悦等人虽心绪复杂,但对视一眼,也只得苦笑一声,同样回内阁办差了。
这么一场风波,便就此尘埃落定下来,但是,它所引起的影响,毋庸置疑,却才刚刚开始……
不得不说,近些日子以来,京城中的政治氛围,同往常大不相同,变得莫名的紧张了许多。
首先便是,关于储位的谣言纷纷扰扰,甚嚣尘上,虽然皇帝已有明旨诏谕诸臣,驾临清宁宫只为教导太子,但是,结合前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不得不让群臣不由得猜测纷纷。
别的不说,因上奏皇帝稳固储本而惹得皇帝大怒的六人,到现在还在诏狱当中关着呢,不让探视,也没有音讯,就这么关着,也没个下文。
其次就是,皇帝突然下旨,要在各藩地开设皇庄,以于谦为首的一干文臣上奏进谏,但是却被皇帝拒之门外,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是这一次,就连于谦的面子,皇帝也没给。
打从那日进谏的事情过去,已经有将近半个月了,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于谦被舒良带人强行架走,送回府中,便被禁足在府,时至今日,有无数大臣上本,为于谦求情,但是,皇帝始终无动无衷。
以于谦的地位,都无法撼动皇帝的心智,其他的大臣,自然也就不敢在皇庄一事上继续多说,因此,虽然这些日子皇帝都正常上朝,但是,却没什么人继续提皇庄之事,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御史出言,也被皇帝敷衍过去,真正有分量的大臣,几乎都在此事上缄口不言。
然而越是如此,整个朝堂上下,便越是显得压抑,皇帝在近些日子上的雷霆手段,使得不少大臣都谨言慎行,在早朝上也不敢乱说话,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下朝之后,京城中各家官员的交游聚会,变得频繁了起来,无数的流言纷纷四起,口口相传。
乾清宫中,朱祁钰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奏报,舒良站在下头,仔仔细细的将近来京中发生的诸事,都说了一遍。
“……皇爷,如今京中物议沸然,不少百姓都在议论,为于少保鸣不平,朝中许多大臣也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都在议论储位,据说近来,寿宁伯的府中,多了不少官员拜访,还有就是……”
这些流言繁杂多样,但是朱祁钰听完了之后,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将手里的奏报搁下,道。
“朕知道了,这些事情你盯好便是,暂且不必有所动作,于谦那边怎么样了,肯认错吗?”
“这……”
舒良口气一滞,道。
“回皇爷,没有,于少保只说要面见陛下,至于低头认错,他却是不肯,近些日子以来,也有不少大臣想要见于少保,但是按您的吩咐,奴婢派了人守在于府外,都给挡回去了。”
“哼……”
朱祁钰轻哼一声,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道。
“告诉他,朕不想见他,若想朕放他出来,先呈一封请罪疏来。”
“奴婢遵旨。”
舒良低头拱手行礼,与此同时,两个内侍从侧门匆匆进来,向着怀恩说了几句,怀恩回到御前之后,禀道。
“皇爷,内阁王首辅,俞次辅在外请见。”
“召进来吧。”
朱祁钰倒是并无意外,点了点头,于是,怀恩便遣了内侍前去带人进来。
见此状况,舒良拱手道。
“皇爷,既是如此,那奴婢先行告退。”
作为东厂提督太监,也是皇帝最宠信的大珰之一,舒良却一向很有分寸,不敢逾矩的时候,从不逾矩。
像是现在,皇帝明显有政事要处理,他便会自觉回避。
但是这一次,朱祁钰却摆了摆手,道。
“不必,你且在一旁候着。”
“是……”
闻听此言,舒良有些意外,但是,仍旧依言站到了一旁。
不多时,王翺和俞士悦二人,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殿中,和往常一样,二人进殿之后,习惯性的向殿中扫了一眼,看到舒良的时候,目光不由顿了顿,除了意外之外,脸色竟然莫名的有些古怪。
若是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可二人皆是如此,便不得不让一旁的舒良感到奇怪了,一念至此,他心头不由涌起了一个猜测,难不成,这两位老大人今日是来……
“二位先生请见,是有何事吗?”
这边想着,另一边,皇帝的声音便已响起。
王翺和俞士悦二人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踌躇,眼神甚至不自觉的往舒良的方向瞟着。
片刻之后,王翺方道。
“陛下,这是兵部进呈的几份奏疏,事关重大,臣等不敢擅专,又怕耽搁了事务,所以特来宫中,想请陛下决断。”
说着话,他从袖中拿出几份奏疏,递了上去。
朱祁钰拿起来翻开一瞧,神色有些莫名。
这几份奏疏里的内容,主要是涉及到即将开始的军府整饬的,当然,说是大事也是大事,可实际上,也就是兵部和其他衙门之间协调的一些难处。
要说紧要倒是紧要,可要说繁难,却是未必,因为这其中大多数的事情,都是依制请示而已,朱祁钰看完之后,提起朱笔,随手写了几个准奏,这便算是处理完了。
除此之外,倒是也有略微繁难的,那就是,其中有一份兵部侍郎项文曜的奏疏,奏禀因尚书于谦被禁足,所以整饬军府之事进度停滞,来问该如何继续推进。
看到这份奏疏,朱祁钰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王翺二人,便大略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将奏疏随手放在一旁,他便开口道。
“看来今日,二位先生是来为于谦求情的。”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见皇帝直接点破了他们的来意,二人倒是也没有太过扭扭捏捏的,王翺率先道。
“陛下,于少保被禁足,已有半月,兵部主官空缺,并非长久之计,而且,整饬军府之事章程已经拟定,此事不宜拖延,故而,臣以为,还是应该尽快让于少保回到兵部,主持一应事宜。”
这理由倒是听起来充足,但是,朱祁钰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眉头微皱,他开口道。
“兵部这么多官员,难不成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这偌大的兵部,缺了他于谦一个,就转不动了?”
啊这……
看着明显神情不悦的皇帝,王翺心中不由有些无奈。
其实,看到那日皇帝派舒良出来,他们便知道,此次皇帝是动了真怒,所以,近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接连有官员上本为于谦说情,但是他们这些重臣,始终都没有动。
今日过来,也是估摸着皇帝的气大约应该消了,所以才寻了这么个理由,可谁曾想,他们显然是有些低估了这次事情的严重性。
还没等王翺开口,便听到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情绪倒是稳了许多,但是,态度已经坚决的很,道。
“兵部既然无人主事,那就暂时让李实代理部务,至于整饬军府之事,先完善着章程,朕下一道旨意,命各部配合便是。”
“陛下……”
这话一出,王翺是真的有些急了,因为这些措施,真正代表着皇帝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把于谦给放出来了。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天子便轻哼了一声,沉声道。
“此事不必再说了,去年整饬军屯,于谦有大半年不在京城,兵部不也运转的好好的?就先这么办吧。”
说着话,朱祁钰俯了俯身子,目光在王翺和俞士悦二人身上扫过,笑意微微收敛,道。
“二位先生,你们的来意朕很清楚,但是这一次,于谦带人在宫门外逼谏,此事实非臣子当为之事,此等恃功自傲,沽名钓誉之事,朕若仍加宽宥,朝廷纲纪何在?”
“之前的时候,朕便告诫过他,但是于谦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莫说朕没有给他机会,只要他肯呈上请罪表一封,向朕认错,朕便不再计较他当日冒犯之罪!”
第1084章 当面告状
请罪表?
王翺和俞士悦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苦笑之意。
他们只知道那天,皇帝命锦衣卫封禁了于府,将于谦禁足,不许其他大臣探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道旨意。
怪不得于谦这么久了都没动静,原来症结在这。
若是换了别人也就算了,低头服软便可免祸,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更何况,是向皇帝认错,更没有什么丢人的,痛痛快快的认个错,上份奏疏,皇帝说的这么清楚,不会怪罪,还想怎么样?
可偏偏,这个人是于谦。
想要这个倔脾气低头认错,只怕比登天还难。
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俞士悦上前道。
“陛下明鉴,此前宫门之事,于少保固然有冒犯逼谏之嫌,但是,毕竟是一片为国之心,如陛下所言,臣与首辅大人此来,确实为于少保求情,但是,更是不愿陛下和于少保因不明各自之意,而心生嫌隙,君臣渐远也。”
“朝堂之上,本不应论及私情,但是想必陛下亦知,臣与于少保乃多年好友,以臣对于少保的了解,他虽秉性刚直,却并非不知变通之人,他之所以此次冒犯陛下,实因于少保知陛下知他之心,不会疑他之忠,更是因为,于少保对陛下之期待,乃千古圣君也。”
“正因如此,他不能看着陛下因一时之好恶行差踏错,更不能因陛下之威权而俯首认错,此忠臣之心也,虽有偏激之处,但是,还请陛下念及于少保一片忠诚,稍加宽宥。”
应该说,这次二人前来,都是为于谦求情,但是求情和求情,也是不一样的。
王翺愿意过来,是因为这段日子,朝堂上的舆论压力很大,作为内阁首辅,他不得不来,而且,没有了于谦,兵部的许多事务无人决断,的确影响了朝政的正常运转,所以他的诉求清晰明了,就是希望皇帝能尽快将于谦放出来,让他继续办差,只要不是禁足,哪怕是其他的责罚,也无所谓。
但是俞士悦不一样,他固然也想让于谦早日放出来,但是,他更担心的是,皇帝因此事和于谦之间产生隔阂,若是如此,就算皇帝一时将于谦放了出来,心中有症结难解,也会留下莫大的隐患。
所以,他反而没有那么着急,想要让皇帝把于谦放出来,而是更愿意苦口婆心的在皇帝面前为于谦表明心迹。
只不过,这番话说完,俞士悦的心中却依旧有些忧虑,因为他很清楚,皇帝是人,并不是圣人!
这段时间下来,他一直对于谦的许多举动想不明白,如俞士悦刚刚所说,于谦不是一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他是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兵部尚书。
除了最后由侍郎晋尚书时颇有几分巧合之外,前头他的脚步,都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上来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对官场朝局的险恶没有认知,更不可能是一个只知道猛冲猛撞,不知道曲折怀柔的人。
但是,他依旧这么做了,这一点,俞士悦始终想不明白,要知道,当初天子刚刚登基的时候,于谦分明做的很好,即便是在紫荆关之战这样大的政事之上,他也只是尽力劝谏,而天子既然坚持,他也不会一意孤行,而是会想办法配合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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