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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着泥污的雪又叫一层新雪掩盖,此间纵然还是破败的模样,却也叫人看得出收整了一番,破屋前枯井上落着的同雪色一般的花,也已叫雪压了大半,火光映射在厚雪上,入眼一片炫目。
四下死寂,只一声极为突兀的冷哼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
司空岁雪衣霜发立在冰天雪地间,一双眸子冷得生寒,他乜着长孙无境,看着长孙无境面上骇人的沉默,无不讽刺:“重新回到这里,难道会令你这样的人想起当年,心生愧疚?”
长孙无境猛然回身一掌,司空岁骤然敛眸执剑,叫长孙无境一掌甩在寒剑,长孙无境乌眸晦暗,倏然收力握住司空岁手中寒剑。
司空岁手持寒剑未有卸力,对着长孙无境面上愈冷。
“你这样的人有资格评判朕?”长孙无境压下眉眼,手上力道亦是一丝未松。
长孙无境乌眸沉得骇人,掌间缠裹的白纱蓦地沁出血污,染红一片,长孙无境眉眼未动,松开司空岁寒剑,反手一把细长小刀将井圈那束雪色花打入井中。
大抵是因井底也落着厚雪,那束花落下时只发出一点沉闷得细小得可以忽略的声响。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成事。”
长孙无境没有回头,冷面阔步向外,叶常青睥一眼司空岁,快步而出。
司空岁冷立雪中,侧身乜向长孙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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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炎扁音南涂等人默声立在一旁。
自温水镇回,众人已经明白顾婉真正的遗愿,并非只是回温水镇入葬。
找到她的孩子,把那个孩子带回她身边,安葬叶淑娘,这才是顾婉真正的遗愿。
而长明也为顾婉做到了。
扁音想起在毓秀宫见顾婉时的情形,今日又知顾婉写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藏匿长命锁中,她知道顾婉其实想起来那些事。
这样杀子杀挚友的仇,顾婉却一字都未提及动手之人,可即便如此,在这么多线索的指向下,就算顾婉没有说及长孙无境,长孙无境也不可能是完全清白的,只不过还差一环,一个决定性的确切的证据来证实这一切。
顾婉死的那夜,顾婉要的烟火,现下想起也叫她明白,亦是为了长孙无境。
顾婉同长孙无境在雅间的那半个时辰里还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话,也都叫那烟火声掩盖,没叫她们听得一字。
顾婉至死都没有在旁人面前、在长明面前,说长孙无境一个字,她无法想象,顾婉到底有多爱长孙无境,才能做到这般。
只在她看来,不值得。
自椋县送来的两副棺木停在顾婉的棺椁左右两旁,顾婉之子与叶氏的尸骸也由温水镇带回的薄棺中移出,放入这两副新棺。
长明将两个长命锁放入顾婉之子的棺木中。
她发现人可以说无数谎,也可以装无数模样,去假装爱一个人,假装关心一个人,她刚入京时,竟也曾以为长孙无境是喜爱顾婉的,她在顾家时,也觉顾媖是那样的关心爱护顾婉。
饮春垂身捧着两身衣袍上前,一红一素,正是顾婉亲手缝制所留下的两件男子衣袍。
长明取过素色男子衣袍,轻轻抽开那两行字尾绑着活结的丝线,丝线飞快跳动,衣袍上的绣字一字字消失,最后仅剩旭一字。
长孙曜垂眸,握住长明发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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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长明长孙曜等人从半若寺回到椋县驿馆,已是翌日午间,昨夜半若寺传回信后,顾媖一直被禁在房中,长明回至驿馆,径直去见顾媖。
门吱呀一下打开,顾媖回身看向长明,一如长明往日所见,冷淡到面无表情,顾媖便是被关起禁止外出,长明也没有从顾媖面上瞧出一丝的害怕,顾媖平静冷淡得叫人愤怒。
长明摔阖房门,漠声向顾媖:“我不想用刑,但我要知道你是谁,你对淑婉贵妃做过多少事?扯缦是不是你下的?叶氏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冒充叶氏?还有那个孩子……淑婉贵妃和淑婉贵妃之子与叶氏六日后下葬,要么说出一切,用你的后半生去赎罪,要么六日后,为淑婉贵妃殉葬。”
顾媖目光落在长明还染着赤色的眼眸上,冰冷的语气并无起伏:“我无话可说,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顾媖没有一丝争辩,这般事不关己的冷漠,叫长明怒意都无处宣泄。
“你以为死就那么容易吗?”
顾媖的声音没有变化:“于我来说,死是最容易的事。”
长明想过许多同顾媖谈话时的模样,她心底似乎也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可便是如此,现下这一刻真的面对这样的顾媖,她心里却不敢相信,顾媖竟可以这样冷淡平静,毫无愧意,仿佛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做过任何事般。
“顾媖?!”
“也不必再拿这个名字唤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顾媖。”
顾媖面上的冷意始终如一,她漠然平静地看着长明,向她走去。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软,心软在皇家一文不值,你何必因为我这副样子生气,你现在有权有势,你的夫婿是太子,他能为你做任何事,你对我有所怀疑,那些事也确实有可能都是我做的,直接让太子命人将我拖下去用刑,我吐不出话,就叫我生不如死,一解心头之恨便是。”
她没有认也没有否认,就这样模糊地说这些叫长明更为生气的话,长明颤抖怒向她:“那你的问题呢?你做了她二十年的姐姐,你又是什么人?你又把她当做什么?在仙河之时,你对她的好,都是假的吗?”
“你心底已经很清楚,何必还要问。”
顾媖没有一瞬的犹豫,她很平静地说出那些更叫长明难以接受的话。
“假的而已。她于我来说,只是个需要应付的傻子,她连我都认不出,难道还会在意我对她是否真心,她从始至终只稀罕过一个人的真心。”
“你现在还要、”
“我说的是事实,你是害怕听,还是不忍听。”顾媖打断长明的话,“不忍我再说她是傻子。”
“闭嘴!”长明怒而扬掌,颤抖的掌却怎也没有落下去。
顾媖面上仍没有情绪的起伏,只是看着她又道:“你早该让太子的人杀了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我的话生气,却连一个巴掌都打不下来,你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怎能因我这样的人生气。”
长明合掌握拳,声音发颤:“我竟不知道,你这张嘴这样的厉害。”
她因着愤怒胸口颤动不止,浅琥珀色的眼眸生了几分赤色。
顾媖面上还是没有任何的情绪,她便这般平静地迎着长明的目光,没有避开长明一瞬,也没有再说话。
……
“六日后,就由你为淑婉贵妃殉葬。”
*
虽都暂住在驿馆,但长明长孙曜这一间院子是完全与旁人隔开的,随行官员与李翊裴修等人都安排在稍远些的厢房。
饮春老远便瞧得垂丝廊下立着两个侍从,是李翊与裴修随侍的仆从,两人瞧得长明,赶忙上前磕头行礼。
阿榕白着冒着几个红疹子的脸,求道:“太子妃殿下,少爷与李少爷昨夜里开始身体不舒服,请了大夫药也吃过了,可少爷同李少爷病症却是越发重了,浑身上下烫得火炉似的,用冰用药都不见退热,请太子妃殿下让随行的神医大人去看看少爷和李少爷吧。”
阿榕从小跟在裴修身边,也是打小识得长明的,总归是比李翊身边的福瑞来得与长明熟悉些,这方便也由阿榕来说。
长明面色突地一白,叫两人起身又向扁音,扁音福身一礼应是,阿榕福瑞赶忙又是拜谢。
长孙曜牵住欲跟去的长明:“扁音去便够了,你先回去歇会儿。”
长明昨夜没有合过眼,方又才见过顾媖动了怒。
长明面色比从顾媖那出来时难看许多,担心道:“我去看看,看完没事便回院,他们是陪着我来的,我自然得护着他们的周全。”
长孙曜瞧她这般只得点头,随同一并前去,蓦然又见白着脸的程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进来。
程辉见着长孙曜长明踉踉跄跄向两人跑来,几是一点仪态都顾不得了。
行罢礼,程辉急急禀道:“椋县突然爆发疫病,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赶紧离县。”
四下众人面色倏变。
长孙曜蹙眉:“什么疫病?”
程辉浑身冒着冷汗,抖得厉害:“还不知。早上死了两个老人,也没人在意,只当是普通生老病死,但到这会儿死了有三十几个人了,老人小孩年轻人都有。
“再一查,是半夜开始便有人高热呕吐,还有些人浑身起红疹,这疫病来得又急又凶,现下附近几条街的百姓几乎都有这个问题,这会儿还没彻查椋县,但看附近的情况,最坏的可能是椋县十之七八的百姓都染了疫病。”
阿榕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扁音视线落在阿榕面上的红疹子,神色一骇,长孙曜反应过来,立刻挡住长明。
阿榕福瑞叫亲卫挡远。
陈炎肃面向两人,沉声:“李翊与裴修是什么情况。”
阿榕颤声:“少爷高热,夜里吐了两回,身上有红疹。”
福瑞紧接着说:“我们家少爷比裴少爷还要严重些,吐了三四回,也是高热红疹。”
众人神色大变,李翊裴修的症状也便是程辉所说的疫病症状。
也便这方随同长孙曜回驿馆的金廷卫副首成海融也焦急来禀:“禀太子殿下,驿馆所驻金廷卫过四百人已经出现不明原因高热呕吐。”
亲卫中郎将紧接着也禀:“禀太子殿下,驻驿馆二百亲卫,也有过半亲卫已经出现高热呕吐病症。”
长孙曜意识到问题:“立刻盘查驿馆上下,调荔山两千金廷卫入县,传召所有随行云州官员并椋县地方官,扁音查明李裴二人具体症状后来禀。”
众人得令,立刻退下安排。
长明神色沉重道:“你多加小心,恐怕官员之中也有人已经染了疫病,只是还没有现出症状,我去看看裴修李翊,我也会多注意。”
“等他们好了再去看,送太子妃回房。”长孙曜不允。
众人垂身上前,请长明回房。
长孙曜温声再叮嘱:“没查清椋县情况前不要出来,孤会尽量快些回来,你不要去,就当是为了孤别去,扁音会去看两人。”
他紧握住长明的手,低着眼眸一眼不移地望着她。
长明指尖微颤,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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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
了方便查看,扁音直接叫福瑞阿榕将裴修带到李翊房中,现下主仆四人都生了病症,不过轻重不同,也不好随意安排人来照看,便直接将四人安排一处。
裴修脑子还算清醒,听得扁音安排,自己拖着身子走到李翊房中,得知是疫病,也不敢过于靠近扁音。
“太子妃殿下无事吧?”裴修哑着声问。
扁音深深瞧一眼裴修,收了视线淡声:“太子妃殿下无事。”
裴修眉头舒了几分。
“具体哪里不舒服?”
裴修:“浑身疼痛无力,口干舌燥,没有胃口。”
扁音一一记下,起身。
裴修靠着软枕沉默,口渴起来,勉强爬起身倒了身旁案几上的水喝下,只待将半壶水喝干净才放下。
扁音查两人昨夜喝的药,又将两人昨日到现在吃过的东西都查了一番,药是退热解毒的,吃的也都是普通东西,银针试罢也未见毒,这些都没有问题,初步判定是时疫,时疫无方,只能对着症一个一个方子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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