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也平笑道:“不敢?”
其余人纷纷垂首,不敢接话。
“首辅深瞻远瞩,含之不敢臆测。”谢敛迎上老人饱含深意的目光,却不接话茬,“只是老师向来忠君,诸位都有见闻,恐有什么误会。”
傅也平的笑意散了。
谢敛明知道,今日特意邀请他来这里谈话,就是为了逼他与章永怡割席。既然知道,却还这么说,明显是不打算配合。
赵辰京觑着傅也平的脸色,讽刺道:“先君曾经在朝堂上痛斥裴农,没想到,谢大人如今为了包庇老师,连亡父的意见都能反驳。不知道的,还以为章……”
傅也平道:“辰京。”
赵辰京噤声,不再吭声。
谢敛面色不变。
眼皮都没掀,像是全然没听见这句话。
赵辰京觑着谢敛,心情复杂地看向傅也平。
傅也平面沉如水。
“早些时候,章次辅便病得起不来身,只得上书求致仕还乡。”傅也平看着谢敛,闷咳一声,“我看他是病糊涂了,才与裴农联络。你要知道,裴农抗旨不从、拒不出兵,你的老师实打实是被牵连到了。”
谢敛眼底不见丝毫波澜。
他淡淡吃了口茶水。
傅也平说:“含之,你也想被牵连不成?”
谢敛道:“若这么容易牵连到我,首辅今日,何必要特意见我。”
这话一出,众人都偷看了傅也平一眼。
然而傅也平并未发怒,只是对着赵辰京说了几句话,片刻后,其余人便纷纷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谢敛和傅也平。
没有了外人,傅也平冷下脸。
说道:“你还打算,与我作对不成?”
“不敢。”谢敛淡淡。
闻言,傅也平有些动怒。
然而他缓了缓,仍是道:“既然如此,那你还要顶撞我?你的老师已经致仕还乡了,得罪了我,没人为你说话。”
说好听点,是章永怡年纪大了,致仕还乡。
说难听点,便是章永怡在党争中败给了他,被迫离开京都退出朝堂。
谢敛作为章永怡的学生,往日虽然被流放到了岭南……但章永怡是真放心不下他,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儿子也外放到岭南,作为关照。
离开京都前做的最后一件事,都是在致仕书中为谢敛说话,让陛下下定决心,秘密召谢敛回京都任职。
可见,章永怡对这个学生有多看重。
但现在章永怡已经没有实权了。
旗下党羽,多年来结交的关系网,自然而然地溃散,帮不了谢敛半分。
“道理是这样。”谢敛坐在灯下,全然不见半分忐忑,反而越发从容沉稳,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八叭伞令七弃呜伞流“只是首辅用得上我,便不得不容忍我几度造次。”
傅也平气笑了,说:“你倒是成竹在胸。”
谢敛抬眼,“不敢。”
什么不敢?他明明敢得很!
但谢敛说得不错,若是用不着他,傅也平早让他从哪来回哪去了。
“含之是个聪明人。”傅也平略作思索,一针见血,“你若是想要推行新政,在朝中有所作为,就与我合作。自然,你若是与你老师一般迂腐,为了私情弃大好前途,我也不介意送你和你的老师一程。”
这话说出来,谢敛果然没有意外。
青年只淡淡看向他。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这个选择都不好选。尤其是谢敛,他在朝中蒙受章永怡的提携荫蔽可不少。
背弃章永怡,不但将忍受良心煎熬。
还会陷入不忠不义的责骂。
天下的读书人,入学的第一件事,便是尊天地君亲师。谢敛学识渊博,性格古板迂腐比起章永怡更甚,恐怕不会轻易……
“好。”谢敛说。
傅也平豁然抬眼。
屋内烛火跳跃了一下,惹得傅也平回过神来。他垂眼瞧着谢敛,心情有些复杂,却只是慢慢点头道:“你能想通便好。”
谢敛瞧着屋外的雪。
窗牗没被关好,飞絮般的雪片子被风卷着吹入帘栊。青年收回目光,看向角落的更漏,说道:“时候不早了。”
傅也平也有些熬不住。
他点了下头,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与宋家的婚事不好。但那孩子与你患难与共,我怕你下不了手……”
话未落,谢敛豁然抬眼。
傅也平被目光灼烫得一愣神,眼前谢敛手里的茶盏落了地。清脆地一声,谢敛抿唇问道:“你说什么?”
“你的夫人、敬衍的女儿,与章宋一党都关系不浅,这婚事不能留着。”傅也平注视着谢敛的表情,微微蹙眉。
谢敛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傅也平道:“含之。”
门被哐当一声推开,谢敛回眸朝他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傅也平愕然看着他,原本要阻拦,却又什么都没说。
守在门口的赵辰京被撞翻了,忍不住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敛一把推开他。
雪下的越来越大。
谢敛翻身上马,斩断车辕,策马朝家里奔去。他来不及披上斗篷,雪花落在他身上,很快化为雪水融入衣裳。
不过片刻,他浑身便覆盖了一层白雪。
谢敛的呼吸都是冷的。
一直到熟悉的宅子前,他才疾步入内。整座宅子的灯都熄灭了,只有白雪倒映在墙壁上,折射出苍白的色彩。
谢敛走得很快,呼吸急促。
空气很冷,透着血的味道,令他心跳得更加快了。
一时间,谢敛几乎忘记自己刚刚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将会背负怎么样的骂名,只觉得想要快一点。
雪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
还有拖拽的痕迹。
谢敛不知道宋矜在哪里,顺着脚步,方向竟然是在书房。但他走得越来越快,几乎要狂奔过去,找到宋矜。
书房外满是凌乱的脚步,里间却没有任何声音。
但门被人推开过,有一道隙缝。
谢敛走得很轻,他不知道屋内有没有旁人,会不会惊得贼人对宋矜下手。他立在门口,屋内一片漆黑,空气中漂浮着血腥味。
他抬手要推门,一时间却又踟蹰住。
谢敛不知道里面的是杀手,还是宋矜。若是杀手,可能会在他推门的一瞬间,便对宋矜下手。
毕竟,傅也平的意思是“解决”宋矜。
他不知道宋矜是否还好……
也不知道,若她“不好”应当怎么办……
谢敛喉间发疼,冷汗渗出鬓发。他的迟疑没有多久,在簌簌的夜雪里,他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咯吱一声。
空气中迎面撞来雪光。
一截短刃向他刺来,带着冷风。谢敛迎面朝内看去,凭借着对方是身形躲开,他靠在门上,扣住对方的肩膀。
对方挣扎一下。
“沅娘。”他低声。
拿刀的人微怔,短刃落在地上。
谢敛垂眼,才借着雪光看清,那是一截银簪子。书房内有浓重的血腥气,女郎的衣裳似乎被血浸没,入手很冷。
他扣住的那截肩背发颤。
听到他的声音,脱力撞入他怀中。
扑面而来的,是药苦和荔枝香。
女郎靠在他怀中,仿佛怕得不行,细细地抽噎了一声。
谢敛心口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别的事情,出于习惯地将她扶住,将她圈在自己怀中。
宋矜仍在颤抖。
她缩在他怀中,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一片黑暗里,谁也没说话。
谢敛圈着她,呼吸变得绵长起来。宋矜靠着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好半天才埋在他的肩头,低低道:“谢先生。”
她的嗓音有些哑。
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谢敛回过神,镇静说道:“我先将灯点燃。”
宋矜便拽紧了他的衣裳,紧紧跟着他,低低说:“嗯。”
他走一步,她跟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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